接下来轮到你了,莫大先生。
这句话在这种场合被说出来,像是威胁,像是胁迫,
但百特曼的语气,却是平铺直述,毫无起伏。
台下众人惶恐不安,一些站在人群边缘、靠近林地的武林豪杰,看着林中出现的一个个冒着青烟的深坑,
看着树上挂着的模糊血肉,
惊恐不安地惊叫起来,
推搡着朝人群挤去。
掌心雷他们不是没见过,霹雳弹他们自己也经常用,
但像这样,能把人炸成模糊血肉,连铁甲都不剩下一块的“掌心雷”,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擂台之上,
身材瘦长而脸色枯瘦宛如树皮的青衫老人,沉默了一下,看着百特曼手中的铁棍说道:“你手里的,是暗器?”
“是,”
百特曼点了点头,“此物名为,枪。”
枪?
枪乃百兵之首,柄长于刃,中正平直,即可灵动迅捷,鬼神莫测,又可动如雷霆,势若霹雳。
台下不乏用枪好手,但谁也没听说过有什么枪会长成这个样子。
像是为了回应莫大的沉默,百特曼平静介绍道:“M16A4突击步枪,口径5.56×45mm,全枪长 1000 mm,6条右旋膛线,缠距178mm,理论射速700~900RPM,枪口动能1765k。弹匣容量30发。”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两名狭路相逢的剑客,在交战前介绍自己的兵刃。
“...”
莫大并不理解百特曼所说的内容,但多年的江湖漂泊经历,能让他凭着冥冥中的感觉,看穿一些常人看不清的东西。
比如百特曼没有撒谎,比如趴在地上的余沧海罪有余辜,比如那把M16A4突击步枪是杀人利器。
“既然是暗器,那就有机括与弹丸,”
莫大先生目光灼灼地说道:“有弹丸,就意味着会耗尽。
阁下手中的暗器,终究会有耗尽的时候。”
“没错,”
百特曼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一点,“莫大先生、玄慈方丈、冲虚道长三位武功高深莫测,既然看见了我手中长枪的作用机理,那便不会余沧海一般直愣愣地扑上来,
你们会躲,会逃,会避开枪口。
虽然七步之外,枪快,
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但如果三位分散而逃,我倒没有万全信心,能够在一个弹匣之内,命中三位,而不浪费太多子弹。
所以,我不会朝你们开枪...”
百特曼将枪口,对准了擂台下的少林僧人、武当道人以及衡山派弟子。
“你们若逃,我便朝他们开枪。
这个距离,你们绝对做不到支援相救。”
百特曼说道:“三位都是正派魁首,想来也不会因为畏惧善心仪检验,而冒着门下弟子被屠戮殆尽的风险,
独自逃脱。”
百特曼的话语格外平静,完全没有在意生成要赏善罚恶的他,和现在的他是不是言行不一。
莫大先生沉默良久,擂台下方的衡山派弟子惊惧悲愤交加,不少人怒吼出来,“掌门万万不可听信妖邪谗言,
我们就算粉身碎骨,也不愿拖累掌门...”
“好了。”
莫大先生终于开口,形同枯槁的脸上染上一层悲色,幽幽道:“许久之前,我也曾怀疑过左冷禅与余沧海的为人,
但我以一己之力,着实无法与强权为敌,公开对抗也是徒然,只会让门下弟子陪着我一起跌入万丈深渊,
只好提着琴远走江湖,面对滚滚乱世,路上看见邪狞便斩之,看见善行便助之。
我杀不了东方不败,杀不了左冷禅,杀不了余沧海,只好杀些盗匪排解心中悲苦抑郁。
身已在,心早死,
既然如此,那就让身为腐朽陈尸的我先来吧。”
说罢,他将手中细剑,插回到胡琴当中,前踏两步,蹲在地上,
将手掌印进善心仪中。
百特曼愣了一下,尊敬地后退三步,
只见善心仪光芒闪动,很快铁盒中就传来了轻柔女声,
“弘治十一年三月三日,趁夜色独闯毒龙寨,杀山中盗匪十一人。
弘治十一年五月十九日,趁夜色闯安宁县县令家宅,杀县令一人...”
莫大先生年岁悠长,杀人经历的丰富程度,比起余沧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台下众人一片哗然,因为他们在其中听到了大量熟悉的名字。
河东道的绿林好汉,
河西道的日月神教卧底,
莫大先生不仅杀拦路盗匪,城中泼皮,还杀流寇,杀恶吏,甚至杀官府县令!杀名门正派少侠!
一尘封在历史中的桩桩血案,被善心仪逐一揭露,
台下也响起一阵夹杂着愤怒、困惑情绪的嘈杂议论——刚才善心仪提到的名字中,有不少是在场人的熟识乃至亲朋好友。
而台下的衡山派弟子,则脸色愈发苍白,
不知道他们是担忧与莫大先生的命运,还是恐惧于自己崇拜敬仰、不食人间烟火的掌门,会是一个杀人狂魔。
“滴!”
伴随着一阵清响,善心仪终于结束了对莫大先生的评估。
“检测到您的罪恶值为-50点,评价为慎独私善,建议赏归元丹一粒。”
善?
听到这句评语,台下响起的哗声更甚,
他们当中,想来有不少人的亲朋好友,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莫大先生的剑下,
而莫大先生与余沧海同样杀人如麻,为什么余沧海就要遭受凌迟之苦,而莫大先生却能安然无恙?
说到凌迟,
擂台上的哀嚎声已经渐渐低沉了下去,余沧海的背上再也没有半点好肉,整个人如同煮熟的虾一般瑟缩成一团,面容扭曲到了极致。
他不是不痛了,而是痛到嚎叫不出来了——那只蝙蝠形状的奇怪机械,注射药剂,阻断了他的惨叫,倍增了他所遭到的痛苦。
莫大先生眼角余光扫过地上趴着的余沧海,树皮般的脸上隐约浮现一丝惊讶情绪。
“善心仪不会出错,”
百特曼摇头道:“莫大先生虽然没有站出来与左冷禅、余沧海等人公开对敌,但这是时势所致,
人力衰微,难以与大势抗衡,那便做好自己,守好本心,在黑暗中独自发着微弱的光亮。
哪怕只是除一小恶,行一小善,
也要比为自己寻觅多样理由,甘愿自浸污秽、自甘堕落,好上太多太多。”
说罢,百特曼手掌朝背后一掏,从哪个似乎是无底洞的披风之下,
拿出了一枚丹药,递向莫大先生,“请。”
莫大先生沉默片刻,江湖上的侠客侠女,都喜欢去光鲜亮丽的都城、大城。
那里有勾栏瓦舍,有胭脂坊船,有诗情画意,有风流洒脱,
唯独他自己,多年来行走于农田阡陌,踏足于荒山小径,与那些卑微的、在泥土中作恶的匪人为敌,
与那些借着名门正派名义,行一己私欲的所谓侠客为敌。
此时此刻,听到善心仪给出的善的评价,他的心情,竟然要比当年受师长所托,担任衡山派掌门,还要意气风发,心情畅快,
前踏数步,一手拿过百特曼手中丹药,直接吞服下肚。
咕噜。
硕大丹丸,在喉咙中艰难下咽,一到腹中,登时消散,化为轻柔暖流涌遍全身。
惊呼声在周围响起,
莫大先生左右扫视自身,发现头上的满头白发簌簌掉落,被黑色发丝取而代之,
形容枯槁的面庞上,那一条条宛如沟壑的皱纹也在迅速饱满丰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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