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的后殿因为要重建,人来人往的很不方便,姜皇后就拨了邻近的墨阳宫,让赵贤妃母女挪过去暂居。
这两天赵贤妃一边忙着移宫的事一边还要操心女儿的终身大事,忙得不可开交。
这会儿她本是在亲自指挥宫人按照她的喜好重置寝殿里的摆设,就见祁姑姑去而复返,脸上几乎是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了平日里的镇定从容。
满殿的宫人都不由的停了手中活计,奇怪的回头看她。
赵贤妃立刻意识到是有事情发生,就将众人打发了出去:“你们都先出去。”
祁姑姑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惊慌,所以失态了,可是她心绪不宁,这时候就只顾低着头,不知所措的不断搓着手。
一直到宫人们全部退出去,殿内就只剩下主仆两个,祁姑姑才连忙奔到赵贤妃面前,急切道:“娘娘,大事不好了,公主殿下她……”
话到一半,又觉得难以启齿,就又打住了,唉声叹气。
赵贤妃微微皱眉,只当是武家拒绝了她议亲的好意:“不是叫你去定远侯府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可是武家那边……”
“不是武家!”祁姑姑连忙澄清,可是张了张嘴,到底还是觉得这事情不太好说出口,焦躁的目光四下里乱飘一通,最后这才不得不心一横道出了实情:“奴婢遵从娘娘的吩咐,本来是要去定远侯府的,可是走到半路,无意间听到大街上都在议论……”
怎么想这话也怎么不好说出口,最后她便干脆也不说了,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递过去:“娘娘自己看吧!”
祁姑姑平时办事都是雷厉风行,十分利落的,今天这个吞吞吐吐犹豫不决的样子已经是让赵贤妃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狐疑着接过那卷纸展开,大致看了眼:“淫词艳曲!你哪儿来的这些污秽的东西?而且又拿给本宫干什么?没得污了我的眼。”
祁姑姑急的都要哭了,连忙解释:“娘娘,前两天公主被人设计的那桩事,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就咱们被关在这深宫内帏之中毫不知情,外头街头巷尾可都传遍了。就这些诗词稿子都是誊写下来的,外面坊间都在盛传,说这些就是公主殿下和霍家那个混账东西之间互传情愫所写的情诗。”
“胡说八道!”赵贤妃听了这话,只觉得荒唐至极,狠狠的将手里那一叠纸张摔到桌上,就好像是怕脏了自己的手一样,连忙抽出帕子擦了擦指尖,一边怒骂道:“他们是疯了吗?这种舌根也敢嚼?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
“娘娘!”外面的情况祁姑姑亲眼见到了,她比赵贤妃更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得不打断她的话,焦躁道:“现在已经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了。不是奴婢危言耸听,奴婢已经打听过了,这件事现在传得沸沸扬扬,戏班子里还有人编了才子佳人的故事,拿这当做戏词来唱,而那些教坊和青楼里的妓子们更是以誊写这些诗词为荣,借此作为噱头卖弄揽客。虽说是流言,咱们也都知道没有那回事,可是众口铄金,公主的名声全被他们败坏了,您得赶紧想个法子澄清解决啊。”
“什……什么?你说青楼?”毕竟不是她亲眼所见,前面赵贤妃还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现在听了“戏文”“青楼”一类的字眼,才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怒骂道:“那些贱民!他们是疯了吗?谁给他们的胆子,敢拿临安来开这样的玩笑?他们是不要命了吗?”
她脚下一个趔趄,身子晃了晃。
祁姑姑赶紧上前一步,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又抚着胸口给她顺气,无奈道:“法不责众啊!就因为这样,这件事才最麻烦。”
满京城那么多人,大家口口相传,都在拿这桩风流韵事做茶余饭后的笑柄,总不能全都拖出去斩了吧?
赵贤妃也知道这个道理。
可是,女儿的名声怎么办?
她是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挽回了,最后左右无计可施,便是愤然的一拍桌子:“凡事都有个起因吧?当时知道那件事的就没几个人,是谁?到底是谁在害临安?”
祁姑姑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在想这件事了,闻言就道:“左右也无外乎就是那个霍家了吧?”
“霍家”赵贤妃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里一直是乱糟糟的一片,确实是反应迟钝。
祁姑姑分析道:“当时除了皇上皇后,知道那件事的就只有霍家、武家和庆阳长公主了,可是除了霍家的人,谁还能再拿出那样的情信来?”
“霍家?”赵贤妃心思烦乱,捏着帕子左思右想,“他们敢吗?以他们家现在的处境,霍芸婳的这场造化得来不易,这个时候他们不是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吗?即使没算计到临安会让他们怀恨在心,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敢吗?为了报复,就葬送掉全家人可以拿来翻身的唯一机会?”
“这……娘娘分析得也有道理。”被她这么一说,祁姑姑就也不很肯定之前的猜测了。
赵贤妃想了想,就吩咐她道:“本宫人在宫里,这事儿处理起来不太方便,你赶紧回一趟伯府,让母亲和哥哥帮着查一下。外面既然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他们能誊出这些词句来,总应该有流传出去的诗词原本吧?尽量替本宫找到,顺着这条线索,看能不能查出东西是从哪里流传出去的。”
即使临安公主的名声已经无法挽回,那也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千刀万剐。
赵贤妃出身长宁伯府,长宁伯虽然只是个三等伯爵,手中也无实权,但到底也是在京城里有根有底的世家,人脉和手段都是不缺的。
“是!”祁姑姑赶紧答应了一声,正待要出去,赵贤妃就又连忙嘱咐:“这事儿千万别说漏了嘴,可别让临安听了去。”
“奴婢明白。”祁姑姑再次应诺,就赶着出宫办事去了。
赵贤妃孤身坐在若大的宫殿之中,只觉得愤怒,一颗心狂跳不止,就是将整杯的冷茶都灌下去也无济于事。
她使劲的抚了两下胸口,强自定了定神,便就起身往外走:“来人,摆驾,本宫要去面圣。”
虽然还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暗算的临安公主,可是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她必须马上去求皇帝想办法,不想人去到御书房被陶任之留在那里值守的小太监提醒了才想起来,今天是今年科举殿试的日子,皇帝去保和殿亲自主持去了。
皇帝在位这几年,对科举一事算是比较上心的,一时半会儿的显然是不能得空了。
不得已,赵贤妃就只能先回了墨阳宫。
这时候也无心再整理布置寝殿了,本以为赵家方面起码要隔个一两天才能有消息,不想祁姑姑这一趟出宫一直呆到下午才回,回来的时候还顺道带了长宁伯府的老夫人郑氏进宫。
赵贤妃仍是遣散了宫人,单独将自己的母亲让进了寝殿,也没心思寒暄客套,直接就问:“母亲这时候赶着进宫来,可是本宫托您和哥哥办的事已经有眉目了?”
郑氏也没顾得上行礼,直接跟她一起挨着坐在了榻上,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些纸来一边道:“公主殿下的事昨儿个你嫂子出门应酬的时候就有耳闻,赶紧就回去告诉了我们,你哥哥气坏了,但是此事关乎公主的名节,就算是子虚乌有的事也不方便沸沸扬扬的闹到官府里叫他们去查的,你哥哥就叫了人去暗中查访,顺着那些诗词流传的出处查到一家教坊,拿到了这两张底稿。”
郑氏先将单独放着的两张信纸抽出来,递给了赵贤妃。
赵贤妃拧眉展开,其中一封是诉衷情的信件,另一封上面两首缠绵悱恻的情诗,正是上午祁姑姑拿回来的那三首诗词之二。
她看过之后,就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死咬着压根控制情绪,再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郑氏道:“东西是一个青楼女子收着的,一共三封,有一封在抢夺的时候被她给吞了。不过人是被你哥哥绑回府邸里去了的,我也亲自审问过,据她交代是前两天一个过去喝花酒的客人落下的,她觉得文采不错,原是想誊写下来卖弄的,本来这几首诗词也就只是在她们楼子里的姑娘和客人之间互相传阅的,可是不知怎的,后来就被传成了是公主和……哎!真的是冤孽啊!”
事关外孙女的名声,郑氏也不想亲口说出来。
赵贤妃已经越听越怒,理智不是很清醒了。
却是旁边的祁姑姑捕捉到了重点:“所以,这就是说,是有人故意落下这些信件,利用青楼女子散播,然后又从背后催动,将公主殿下拖下水了?”
赵贤妃听得一愣。
郑氏点头,看着赵贤妃道:“你哥哥是这么推断的,而且据那个青楼女的描述,那个丢下信件的客人还是个生客,头次过去,还是呆了一会儿就走的。这些信件上的署名,她们怎么也不会知道正是公主殿下的闺名,看来真的是有人设计好的,一环扣一环,蓄意的栽赃陷害!”
“设计得这么周密?他们这是不让临安活了啊!”赵贤妃死死捏着拳头,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这到底是怎样的仇怨,会值得他们这样处心积虑!”
“这一点,我跟你哥哥也是百思不解,按理说你们母女深居在内宫之中,不该会得罪了什么人值得他们这样陷害的。”郑氏道,回头看了祁姑姑一眼:“不过上午祁芳过去将前些天发生的事情与我说了,说是你觉得霍家可疑,你哥哥就亲自跑了一趟霍家,原是打算着试探一下虚实,可据说霍文山知晓了此事之后也是暴跳如雷,扬言要将陷害霍家的幕后黑手揪出来,千刀万剐。你哥哥说看他那样子不像是在演戏,就让他把霍家那个小子叫过去,当面誊写了一遍书信上的内容以做比对。”
郑氏说着,又将另外一卷纸张展开了:“字迹乍一看很是相似,可是精通书法的行家不难看出这两封信上的字迹都有刻意模仿的痕迹。到底是不是霍家人做的,我不敢武断,但至少,这些信件并非霍家那个小子的亲笔,这一点毋庸置疑。”
赵贤妃拿过两张纸仔细比对。
祁姑姑也凑上前去查看。
两人细看之下,果然是如郑氏所言,那两封信并不是霍常宇的亲笔。
祁姑姑道:“这样说来,可能真的是与霍家无关的,只是知道那晚那件事的人利用了这个机会在兴风作浪?”
也不是说霍家就没可能叫别人模仿霍常宇的笔迹写信,而确实如赵贤妃之前的判断——
霍家现在正处于悬崖边上,自保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在这时候还不知死活的去做这种让他们讨不到任何好处的事?
赵贤妃心中也是思绪飞转:“除了霍家,知道那件事的就只有武家和庆阳母女了……”
赵家没有拿到霍常宇亲笔写的情信过去,就算霍常宇知道那些信件就是他之前霍芸婳让他写了好偷偷送进宫里去的,也不会不打自招的承认。
所以现在,赵贤妃和赵家人也只觉得是有人知道宫里曾经出过那样一件事,这才模仿霍常宇的笔迹伪造新的情信来败坏临安公主的名声的。
定远侯府和庆阳长公主——
定远侯府的门风向来很好,而且又跟她们没什么过节,至于庆阳长公主……
赵贤妃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原是已经忍不住的想要冲出去了,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步回头问郑氏:“母亲,那个妓子呢?带过来了没有?”
祁姑姑连忙代为回答:“一并带来了,只不过因为到底是个外人,没有娘娘您的腰牌,不好随便往宫里带,现在就在宫外。”
“你马上带着本宫的腰牌过去把人领进来,本宫和母亲现在就去正阳宫拜见皇后娘娘,到时候你把人直接带到那里找我们就行。”赵贤妃道。
“奴婢遵命!”祁姑姑领命,屈膝福了一福就当先快步往外走。
郑氏也起身,和赵贤妃也正一前一后的往外走,不想前面祁姑姑一开殿门,却意外发现临安公主就站在门口。
她的脸色苍白,双目惶然,明显是听见方才里面赵贤妃她们说的话了。
“公主……”祁姑姑心下一个哆嗦,表情僵硬的回头去找赵贤妃求救。
赵贤妃也是始料未及她会在外面偷听,心里也跟着一个哆嗦,连忙快走两步迎上来,惊慌道:“临安?你怎么在这?你什么时候来的?”
虽然临安公主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她却不得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希望对方是刚来的,并没有听见什么。
“我听说外祖母来了……”临安公主本能的回答着她的问话,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事,说着,眼泪就情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赵贤妃见状,顿时心疼不已,上前一步就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你别哭!先别着急,你舅舅和外祖母已经查到线索了,母妃这就去见皇后娘娘,请她做主,揪出凶手来,替你做主,很快就能还你的清白了。”
话是拿来安慰临安公主的,可是她自己就很清楚——
事关名声的流言传出去,临安公主就已经沦为了笑柄,这并不是说最后找出了散播流言重伤她的幕后黑手就能当这件事是没有发生过的。
这个污点,会成为笼罩在临安公主头上一辈子的阴影。
这样的道理,赵贤妃懂,临安公主也懂。
“母妃!”她一头撞进赵贤妃怀里,放声痛哭。
本以为皇帝寿宴那天的晚上,她已经经历了这辈子人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了,没想到现在的处境会比那时候更糟糕百倍千倍!
女儿逢此大劫,赵贤妃也是心痛不已,又怕她们在这里说话,再让宫人们听见了,就赶紧把临安公主让到屋子里,将她好一番的安抚之后,等到她的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了,方才给她擦干了眼泪道:“你在这好好呆着,我跟你外祖母先去见皇后娘娘,不管怎样也要尽快把这事儿解决了,还你公道。”
叹了口气,她便拍拍临安公主的手背,以眼神示意郑氏。
郑氏略一点头。
两人起身往外走,没想到走了两步,后面临安公主却是突然起身追了上来:“母妃,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赵贤妃和郑氏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度忧虑的神情。
即使是谣言,可宫外闹得那么大,她们去找姜皇后,肯定是要将此事从头到尾的陈情的,这些话如果让临安公主当场听见了,怕她受不了。
临安公主咬着嘴唇,却是下定了决心,坚持道:“我要去!既然这件事是针对我的,那么最起码我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即使被人陷害,要死我也要死个明白,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
郑氏见她这般坚决,就对赵贤妃道:“公主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就一起去吧。”
有些事,当面让她听明白了,总好过日后去听旁人的非议之声。
虽然风声暂时还没有传到宫里来,可是外面闹得那么大,宫里也盖不住几天了,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赵贤妃虽是不舍让女儿去直面这些伤害,最后权衡着到底也是妥协:“那……好吧!”
母女一行三人带着仪仗浩浩荡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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