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榜单上,王安风必然会名列地煞榜单之中,名列于全天下及冠前武者前百的位子当中。
来往拜见他的人,突然增多。
不乏扶风郡中的世家少主之类,携重礼而来,往往也还有着姿容秀丽的世家少女,跟在兄长身旁,好奇地打量他,复又裣衽一礼,只是言谈两句,便已满面羞红,秀色可餐的模样。
原本的木屋,一时间来往之人,络绎不绝,今日更是有城中慕容世家,以慕容同公子为引路之人,带着数人过来拜会。
可王安风却不在这里。
火炼门商号之前。
青石地板,寒秋露重。
却有名老妪坐倒在地,早已鸡皮鹤发,却身着缟素,伏在地上,哭号不住。
身材粗壮,看守大门的武人亦是无奈,一直解释,复又将手中装满了银钱的袋子递过去。
老妪将这钱袋子一巴掌砸地落在地上,发出了哗啦声响。
双眸泛红,哭号道:
“我要你的臭钱作甚?我只要我的乖孙孙……”
“我要的是人,呜呜呜……”
不远处茶摊上,一名江湖人皱眉,道:
“这老妇为何还在这里纠缠不休……”
“我看火炼门,亦没有去克扣银钱。”
茶博士上了好茶,叹息道:
“人没了,要钱做什么呢……”
“都知道这进江湖门派里头干工的风险不小,跟跑镖的一样,拿到钱多,风险也大。”
“这其他人吧,要钱不要命,那也由他。”
“可这阿婆和她孙女相依为命,那丫头是为了给她阿婆治病,才咬着牙进去了火炼门,这事情一直都瞒着她阿婆,每日里省吃俭用的,只来我这里吃些不要钱的茶水下饭。”
“前些天来这里吃茶,还说就快要攒够银钱啦。'
“我还以为这丫头熬出来了,可惜啊可惜,唉……”
那江湖人亦是沉默。
即便在江湖上奔波许久,此时心中也不是滋味,饮了口茶,听得耳边嚎哭,茶盏重重砸在桌上,啐了一口,道:
“这江湖,真他娘的不是东西!”
身后那桌子,传来声音。
“店家,结账。”
身着蓝衫的少年站起身来,背负木剑,周围有人认出这位正当风头上的少年武者,皆是惊呼出声,一个两个,赶上前去,想要和这位藏书守搭话,却又有些胆怯,深秋之中,亦有许多热闹处。
而在数十步之外,白发老人,孤身跪坐,号哭不止,越发衬得这里红火热闹。
王安风走过去,半跪在地和那老人平齐,将手中茶点递过,柔声道:
“老人家,吃些东西吧……”
老妪挥手将之打落,双目因为哭了许久,已经通红,道:
“我不吃,我只要我的乖孙孙……”
“呜呜呜……”
王安风沉默,将那茶点拿起来,掰下来了弄脏的部分,将干净的递过去,颇为艰难地开口道:
“阿婆,人死不能复生……”
“节哀。”
那老人家大哭道:
“人死节哀,我不节哀!”
“你知不知道,我的乖孙孙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女红,我再过些日子,本来就能看到她成亲的,看到她过上好日子……呜呜呜……”
“现在,现在全没有了……”
“那害死我乖孙孙的人呢,还在逍遥快活……那些大侠客呢?!他们在哪里?!大秦的捕头呢?在哪里?!”
“我的乖孙孙到死都相信这世道,都相信有侠客,有巡捕,都,都相信你们,呜呜……她到死都相信那世道……”
“可现在呢?”
“人呢?!”
王安风牙关微微咬紧,面目却越发温和,道:
“阿婆,那要不要和我打个赌?”
“凶手肯定会被抓到的。”
“侠客,总还有的……”
不知是否是年已老迈,精力远不如往前,还是王安风看上去很容易让人相信,渐渐地,老妪止住了哭泣,鸡爪一般的手掌抓住了那茶点,如同失去了魂魄般离开。
王安风缓缓起身,抿了抿唇,转身朝着学宫处而去。
右手抬起。
方才过于用力,指甲刺破了手心肌肤,斑斑鲜血滴落在有些脏了的茶点上。
脑海当中,却又想起了两日前,苏文昌所说。
‘你不能在干涉此事,那凶人此时正因被你破局而头痛,火炼门的势力也已经快要过来,他必忙于抹去痕迹,分不出手来对付你。’
‘若是你再掺和进去,极为危险。’
王安风将这茶点抬起,放在嘴中。
大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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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王安风未曾去少林寺,而是背负木剑,直接离开了自己的木屋。
方才走了数十步,却发现前面有一道身影,微微一怔。
那人影嘴中似乎在轻哼调子,察觉王安风,曲调声音停下,轻笑了声,走出黑暗,暴露在月光之下,虽然做男装打扮,亦可看得出其原本的三分面目,正是薛琴霜。
今日却未曾拿着扇子,背后同样背负了一柄长剑,似乎对于王安风行为,早有预料,笑吟吟地道:
“终于忍不住了吗?”
王安风抿了抿唇,道:
“薛姑娘……”
薛琴霜双手倒负在后,悠然道:
“要准备给我找借口,打消我的想法,让我回去吗?”
王安风被说破了心事,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比较好。
薛琴霜踏前一步,道:
“那不妨,听听我的理由?”
王安风微怔,月光之下,薛琴霜的褐瞳微微泛光,上下打量了下少年,轻声笑道:
“你是不是将那死去了的十几条性命,背在了自己身上?”
“是不是,认为若无自己,他们便不会受到牵连,不会身死?”
“是以,在那日苏文昌他们因为你脱离险境而开心的时候,你则会心中郁结?连和我交手的兴致都没有了……”
“是以,打算避开白天里众多耳目,暗中去找找那位火炼门中高手?想要从他那里知道最后一条线索?”
王安风沉默了下,摇头道:
“没有。”
“江湖之中,生死无常,福祸难料,无论是谁,都有可能会死去,因因果果,根本分不清楚,我又怎么会这么幼稚?”
“只不过……”
薛琴霜微有好奇,重复道:
“不过?”
王安风敛目,道:
“只不过我答应了一位老人家,想要为她讨个明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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