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延卿的脸色很黑,汗水凝成水珠顺着下颌滴落,滑过脖颈痒得喉结不停滚动,脸色更黑更臭,回京后复又作养得白皙的脸颊,却泛着绯红。
身下浴桶热气熏然,身后浴池水波微漾,整间浴室满是雾气蒸腾。
雾蒙蒙的视界闯进一道茜色身影。
“媳妇儿?”楚延卿黑着脸开口,目光锁定念浅安被水汽染得越发浓郁的茜红身影,语气半不耐半不豫,“还要这样蒸多久?”
他觉得,此时此刻的他就像个被搁置在蒸笼里的傻冒。
浴桶很寻常,套住他的大布袋很诡异。
半截油布半截粗麻,裹住身体口袋一扎只露出头。
简直傻得冒烟!
陈宝服侍他坐进浴桶时一脸惨不忍睹,躬身退走时溜得飞快,仿佛不忍多看他这副不雅的滑稽模样。
偏念浅安坚持要他蒸够时辰。
满身满头的汗确实别样畅快。
否则他十分怀疑,念浅安不是为他好,而是借机捉弄他。
“再蒸一刻钟就够了。”念浅安抿嘴忍笑,拖着杌子坐到浴桶旁,“淋着雨跪了大半夜,妥妥寒气入体。水里加了煮过的驱寒药包,比单纯外敷管用。太医开的内服药再加汗蒸,保证你比谁好得都快。”
楚延卿在御书房外跪,毅郡王哥几个在宫门口跪。
皇上全不理会,只让刘文圳劝退八皇子,奶嬷嬷们硬着头皮抱来十皇子、十一皇子,又如蒙大赦抱走俩小豆丁。
小皇子们不用陪跪,大皇子们跪完脸色苍白双腿狂抖。
她偷偷给楚延卿绑的护膝其实不顶用。
临时苏出来的简易汗蒸桶凑合着能用。
楚延卿明明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地任她摆布。
她溜出门堵魏父,他就老老实实扎在口袋里。
孤零零,粉嫩嫩。
像只诱人的……巨型烧卖?
虽然有点好笑,但是好乖哦。
比起魏父,亲夫可爱多了!
念浅安忍俊不禁,眼见楚延卿绯红双颊也有变黑的趋势,忙打着团扇替他扇热气,送上肉麻小情话聊表安慰,“父皇不心疼你,你媳妇儿心疼你。”
嘴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从来清澈透亮的眼眸蒙着水雾,透着些许郁色。
楚延卿先狐疑后不快。
即便拆穿柳树恩的身份时,念浅安也不曾真的生过他的气。
现在却一副受了委屈和人生闷气的憋屈模样。
谁这么有本事,凭什么招惹他媳妇儿不开心?
他沉声开口,原本半真半假的不耐和不豫忽而锐利,针对的自然不是他媳妇儿,“怎么了?魏无邪冒犯你了?”
念浅安爪子扇啊扇,脑袋摇啊摇,“他没有冒犯我,更没有否认我的说辞。靖国公是得父皇暗示,孔司员也是得他授意,所谓致命一击其实是他求仁得仁。怪不得父皇始终只传口谕,从不下明旨。”
明旨或口谕,行人司都会记录在案。
但并非所有口谕都会载入史册。
而史书是由胜利者,也是由当权者书写的。
再多指摘,抵不过皇上一个念头。
皇上想将魏父写成忠臣,魏父着落史书的生平就只忠不奸。
她想通了,楚延卿也想得通,口吻间的锐气稍减,“父皇不单要保魏无邪的命,还要保魏无邪的名。”
“官场沉浮,本就寻常。”念浅安对着魏父笑不出来,对着亲夫如愿诡笑,“今天能丢官丢职,明天也能重回朝堂,另派职司。”
只要皇上一句话,魏父就只是受奸人蒙蔽受门生拖累,而非自身大奸大佞。
贪污钱财,可以推给下人,曾经劣迹,也可以推给罪官。
念浅安捋着思路,说给楚延卿听,也是说给自己听,“当年汪保落狱,暗藏罪证留作后手,打的铁定是自己脱不了身,也要拉魏党陪死的主意。那些罪证比珍珠还真,那些罪官没一个无辜。孔司员赠我锦囊,哪是想做污点证人,根本是借机剔除魏党中的毒瘤,彻底洗清污点。”
“洗白了好上岸?”楚延卿就事论事,若有所思,“魏党中人,实话说并非人人昏庸无能。除却捉拿下狱的罪官,剩下的人既然钉着魏党标签,就只能继续依附追随魏无邪。魏无邪依旧有人可用,父皇也依旧想用魏无邪。魏无邪……不是奸臣。”
他一语道破念浅安的心声。
“不是。”念浅安之前没理俩二货,此刻答得笃定,“而是甘做父皇手中名为奸臣的屠刀。”
且一做就是数十年。
楚延卿心头一震。
念浅安心头一抽,邪火又开始乱拱。
以前,她满心以为魏父是孤臣直臣。
现在,她已经确定魏父真的是孤臣直臣。
奸臣之女什么的,就是个笑话。
骗她一世,又骗一世。
如果不是她歪打正着,魏父这奸臣打算奸到猴年马月?
皇上所图甚大。
和魏父联手布下的棋局,将朝堂和天下都网了进去。
不止骗了她,还骗了所有人。
好厚黑。
个屁咧!
好气人!
念浅安忍着邪火丢开团扇,扒住浴桶凑近楚延卿,磨着牙往外蹦字儿,“树恩,吻我。”
不能对魏父发作,必须找亲夫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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