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吃早餐时,人有七八个,大多数是要离开的,我埋头吃饭,没注意这些房客。刘大哥记住了我刚来时的约定,不接待新的客人了。
吃过早饭后,刘大哥邀请我喝茶,说有好节目,要我参加。但他迟迟没泡茶,好像是在等人。
我们简单聊了聊关于资助学校的前期工作,也听了听这学校的基本情况。
“在云南农村,能够考上普通高中的人,是比较少的。大部分人,初中未毕业就出去打工了,有的聪明的孩子,本来读书有前途的,但父母却让他早早辍学,出门挣钱了。”
这不科学,我问到:“为什么呢?”
“读书虽管长远,但还能救急,从短时间看,性价比低,不是好的投资对象。”刘大哥言简意赅。
在他的解释下,我明白了大致的原因。对于农村普通家庭来说,将一个青少年劳动力送到只花钱不挣钱的学校,经济上是划不来的。
云南农村,人均收入低,仅靠山地农田,温饱倒是没问题,但就是出不来钱。要挣钱,只能到城市打工,才能解决燃眉之急。比如哪家要有个病人,如果没有几个人打工挣钱,是无法医治的。
另一方面,读书是一个投资长见效慢的投资,急需用钱的农民是等不起的。况且,县和乡镇高中的教学质量差,把好孩子没带好,即使孩子聪明努力,但老师不给力,所以也考不上好大学。上不了好大学,其实对转变命运帮助也不是很明显。
我说到:“我们的目的,就是要培养出一些考上好大学的学生,起到示范效应,让聪明勤奋的孩子有希望,也会带动家长,支持孩子上学吧?”
“理是这个理,你的方法也新式,但要起到很大的效果,还需要让多数学生得到出路才行。比如职业教育,比如技术或者艺术教育,你要想,这地方的学生见识面与智力开发强度,是远远比不上内地,也比不上昆明的。”
拓展出路,刘大哥给我出了个新思路。
此时,楼上下来两位,刘大哥站起来,表示欢迎。并介绍到:“两位老师,这是你们的小老乡,小庄,也是文化人。”
我都有点不好意思,被人叫做文化人,但看样子那两位是四川人,倒也可以以老乡的名义,展开话题了。
那个叫葛老师的人,头发很长,有点艺术家气质,穿着一身冲锋衣,年纪倒有五十来岁,但胡子长头发长是他的特征,面容沧桑,双眼有神。
而另一位叫贾老师的人,却穿着一身白族衣服,只是没带所谓的头巾,细皮嫩肉,身材修长,目光要么游移,要么迷蒙,总之,不是仙风道骨的气质,但有点妖怪神经。
葛老师提着一个小布包,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对刘大哥说到:“来来来,看看我这趟的收获。”
他往外拿的是茶,确切地说,是普洱茶,只不过茶型、茶色都不一样,倒有四五个品种。他与刘大哥看来是老熟人,两人互相用目光示意了一下,刘大哥就开始泡茶,他每泡一种茶的程序都略有不同,把这几种茶分别泡在了不同的茶壶里。
当每一种茶倒进我们面前的各个小杯的时候,只见葛老师摊开右手,在我们面前划了一圈,刘大哥和贾老师都开始端起茶杯,分别观察汤色,一一展示优雅。我也不能不模仿,以示自己也曾是懂茶玩家。
此时,贾老师的鼻孔里发出丝丝的强烈呼吸声,他在表达闻香的境界,并且竖起右手食指向天上指去,双眼微闭,如吸毒都巨嗨的境界,如祈祷者对话上苍。
“这个节奏”他说出这话时,我吓了一跳,茶香味居然隐含着节奏,这跳跃太冲击,我猝不及防。他的手指动了动,我发现,他大约在空中划了一个8字,突然明白过来,这仿佛是乐队指挥,在指挥一支四节拍的曲子。
“这节奏舒缓,略带辛酸,比起第一杯,这一杯夹杂着一丝突兀,老葛,怎么说?”
瞧瞧,这艺术,这通感,在蒸汽缭绕的桌面上,朦胧出某种令人寒颤的意境。
“就是发酵时,温湿度没掌握好,稍微有点酸味。”老葛这一解释,差点让我笑出来,幸亏还没开始喝,要不,我会向对面的贾老师,喷出一口茶汤。
“依我看,这茶的本质倒是很独特的,只是味稍微酸了些。”刘大哥语气平和,公正如此,可以当茶届包公了。
“对,这是我走了好几座山找到的,茶叶是当地农民给我的,茶树我也看了,确实是深山老树,品种很古老了。”葛老师解释到,语气正常,有见怪不惊的大家风范。
“不!意义绝不止此!”贾老师喝了一口茶汤,卷起右手掌,以指关节敲打桌面,并且又闭起了双眼,仿佛要用有声节奏,展开一个宏大叙事。
他打了一段节奏,大约是四节拍中突然夹杂几个三节拍的点缀,然后仿佛对神灵说到:“对话,古老的基因与古老的山民对话,对话的内容,就是辛苦,艺术的特质,就是酸。”然后,他突然睁眼,对老葛说到:“这种茶,像极了一首云南歌谣,你不晓得吧?”
我与刘大哥面面相觑,不知道他所说何事。而老葛显然是贾老师的知音。“当然当然,我也有过这个联想,你的节奏看来,就是那首。”老葛还没说出那歌的名字,就笑着对刘大哥说到:“这歌你应该不陌生,况且,杨丽萍还给它编了舞蹈,如果喝这茶时欣赏这段,美不可言。”
刘大哥并不说话,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好像在等待着他们继续表演。
表演果然开始了,这次打节拍的是葛老师,而唱歌的是贾老师:“太阳歇得吗?歇得。月亮歇得吗?歇得。女人歇得吗?歇不得!”
一曲下来,果然让我感受到巨大的震撼。我从来没听过这样的音乐,神秘感与画面体验并行而来,心的悸动与茶的香味居然结合互融,把人带入纯粹艺术感受的空间。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忘掉了自我,进入了那声音和回忆舞蹈时的画面,配着这茶味,进入到了那山民的女性的生活。
宏大叙事,不一定是黑白片,也有可能立体和彩色,偶尔,在高手们演绎下,会如五朵金花般灿烂。
小池带我听过很多音乐会,但从来没有音乐,像今天这样动人,尽管葛老师只是敲着木桌。而贾老师的唱,声音干涩,气息也不连贯,但所有声音都从胸腔挤压而来,嗓音的撕裂般的干净,让人体味到生活的神圣。
让人体味到,女人的伟大,与日月相比,她们是造物的主人,她们沟通生灵与自然。
然后是其他茶种的品味,让我体会到,用音乐和节奏来表达茶味的丰富含义,让通感开启我的联想,让人觉得奇花异草,无所不能。仅仅是几杯茶汤,让我体验的丰富精彩程度,比我这一生喝的茶,都要满足。
“只要有心,以小见大就有了工具,艺术,只不过把它们表达出来,只要遇上知音,它就会活回来,在这茶汤里。”贾老师这段话,诗歌不像诗歌,序论不像序论,哲学不像哲学,但得到了其他两位的首肯,在我观察中,这两位点头的人,不像是在客套了敷衍,只是我没有懂得而已。
在随后的攀谈中,才知道,那葛老师,是西南农学院的茶叶专业教授,近十年来,在云南深山找古老茶树和茶种,已经成了他的主要工作。只要是暑假,他都泡在云南的深山里,一身冲锋衣,也怎么换过。
而贾老师,则是四川音乐学院的作曲老师,坚持在云南采风已经多年,据他所说,他已经收录了原始的当地民间歌手乐手声音,大约有几千小时的量了。
这两人是刘大哥客栈的常客,他们之间的话题倒不急,因为我是新加入的朋友,所以,大家都等着我发表感慨。我对音乐知道一些,还是过去小池培训我的那些内容,算是一些常识。
当我第一次见到,有这两位神仙似的人物,可以把自己的专业当成宗教,并乐于其中,也被他们痴迷幸福的状态所感染。原来,这才是高档的人生。
我恭维到:“贾老师是川音的,川音在开发云南音乐中,我所知的,推向全国的,有歌剧《阿诗玛》、《五朵金花》,其中一些段落,在全国都有影响。如同我这样的年轻人,也都还听过《马铃响玉鸟唱》、《蝴蝶泉边》这样的歌呢,当然,杨丽萍的《云南印象》也很火,给北京的舞台也刮过一阵旋风。”
夸人要在点上,说事要有内容。我这一通说,当然引起了贾老师的好感。“当年那些川音前辈,已经意识到,云南这个歌曲活化石,也即将在全国融合的环境内,很难完整保存和延续了,他们当年有使命感,每年带学生到云南收集音乐素材。这些素材,是我国传统民间音乐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真正的大工作,如同编字典,是国家工程。你所说的歌剧,只不过是这大工作的副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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