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问后,我觉得,妍子有可能,在我面前是真平静,甚至还有点苦恼。
王班长并不打算打断我的思索,他只是盯着电视看。其实,电视根本没打开,他盯着一个黑色的屏幕,仿佛里面有精彩的内容。他是人性观察大师,他知道,我的头脑中,正放着一部精彩的情感大戏,他不打扰,让我自己消化。他只等我思考后的结果,就像一个快餐文学读者,只喜欢看故事的结局。
其实,我如果离开妍子,能够让她感受到快乐的话,我是义不容辞的。她给了我如此多的恩情,是我不敢离开她的原因。我害怕,她是为了我好,逼我离开的,我离开后,她将痛苦留给她自己。如果那样,我的良心,会很不安。
但是,如果我就这样离开,我如何报答她的恩情呢?当你欠着别人的东西,你无法完全放下。当你欠着别人的感情,你无法完全轻松。
“我觉得,如果我贸然放弃我跟妍子的关系,对不起她全家这些年对我的恩情。王班长,我还是想作最大的努力。至少,我自己没有遗憾。但另一方面,我又怕,我的存在,给他们带来了痛苦,那更是让我难以接受的。”
王班长似乎终于等来了结局:“这么快就说话了?我等得不久嘛”他好像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智者,只等着我提出问题。
“走或者留,都是问题。”王班长说到:“当你无法真正理清思路的时候,不妨试一试,做个行动派。”
“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做慈善吗?那就做起来。看妍子配合你时,她的主动感,她的动机和方向感,不就清楚了吗?事情不是你想好再去做的,而是边做边想。”
王班长还讲了一句让我震动的话:“实践才是真理的来源,你书读傻了吧?”
这句话真是提醒了我。我是不是书读傻了?
当年,我上经济学讲座时,就有这个疑问,发现许多教经济学的老师,自己却没挣到大钱。看弗洛伊德的书时,发现他的心理学著作,是建立在自己四人失败的病例基础上的。学问这个东西,如果只从书上来,是很危险的。况且,我的学问本身也不高,怎么敢企望空想,得出答案?
我这种思维习惯,除了老师多年教育给我的印象,所谓唯有读书高的信仰。还与我学了预测和算命有关。
当你能够以一个简单模式预测未来时,你就有一种趋势和真相尽在掌握的错觉,你就在实践中缺乏探索的热情。试那么多干嘛?走弯路干吗?算好了,不就行了?
想了好多可能性,推理或者演算出某种必然性,这是我一贯的思维模式。但这个模式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忽略了最重要的真理获得方式:实践。
要说放弃,就必须得放弃在头脑中预设的推理和观念,试一试,不就有答案了吗?
妍子是怎么想的,这个问题,我连跟她深入交心,都没试过,仅凭自己的猜度,就想做出选择,不是太盲目了?何况,我一厢情愿地把做慈善与改善夫妻关系联系起来,却还没有具体的行动和试探,何其盲目?
至于报恩,我都不知道别人最需要什么,怎么报?
当然,有一件事,还是要事先考虑的,就是前面王班长所说的底线。所谓底线思维,就是想好,最坏能坏到什么程度,自己能够接受的最低点是什么。然后就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一个出发点。
我的底线,是让妍子处于快乐之中,或者,能够提供她最需要的东西,来报恩。
但是方向呢?按王班长所说,方向就是快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但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容易快乐,并且在追寻快乐的道路上,经验最丰富的人。
“王班长,假如,按底线思维,我最终将离开妍子。我的人生该怎么走呢?”
“我不知你的爱好,总之,怎么快乐怎么来。”
“如你所说,快乐也是有边界的,也是有底线的。如何来理解快乐呢?”
王班长拍拍我的背,如同大哥对待小弟一样。“兄弟,你不要问这么理论的东西,我读书少。但我知道,有两种快乐,你要分清楚。”
“哪两种?”
“自由的与不自由的。”
“那我如果与妍子分开了,我的人活动轨迹算是自由了吧?况且我也能够达到财务自由。我的身体还年轻,也算是一种自由。”
“错!我所说的自由,是指心理的感受。我先跟你说,那种不自由的快乐。打个比方,许多快乐,是在比较中产生的,需要有对象的陪衬,那就是不自由。比如,你跟自己贫穷的过去比,你觉得今天有满足的快乐。你跟身边的朋友比,你觉得你比他们富有,有一种比较的快乐。甚至,你得病后,与病中的痛苦比,你也有一种快乐。在你性压抑的时候,出现一个姑娘,你快乐。凡是需要参照物比较时,你才能体验出的快乐,就是比较的快乐,那是不自由的。心理状态不自由,必须依附于参照物的负担。”
“什么叫自由的快乐呢?”
“不需要比较,只找出你心中最佳兴奋点,满足它就行。但是,这个点,是动态的。比如你饥饿时,得到食物的快乐,你压抑时,得到女人的快乐。但这种快乐只是相对自由,因为它依赖于你的身体。如果过度追求,会让你的身体成为负担。寻找不同途径快乐,追寻快乐的更多可能性,将自己的行为置于不停的探索之中,新的快乐方式会源源不段地产生,这就相当自由了。当然,最自由的快乐方式,是你要找到你自己,成为你自己,这个太理论,我也在寻找过程中,不知道答案。”
但他的话却很有道理,按马斯洛的层次需求论,成为自己,就是心理追求的最高顶点。
“所以,你在追求快乐时,要尽可能达到自由的状态。也就是,不要给自己的心理,预设什么模式,预设什么目标。也就是,要放弃参照,你就轻松。其实轻松本身也是一种快乐。当然,刚开始的过程,却非常痛苦。”
“什么意思?”
“你过去确定自己是谁,是不是根据自己的经历和身边的关系?”
“对”。
“你如果需要放弃,就得放弃自己的过去和与身边人的关系定位,以直觉来对待。不是否认它们,而是以直觉对待,你懂吗?”
我摇摇头,这种体验,我没有过。
“就是喜欢就说喜欢,只是说的那一刻喜欢而已,不要思考你说话的后果,不要思考原因和未来结局。按直觉处理社会关系。并且,对自己的历史不要耿耿于怀,原谅它,把它放在一边,它就不是你的负担了。”
这下我懂了,就是不要太在意那些东西。
“但是,当你这样做了,你会经历一个非常痛苦的过程。因为,你找不到你自己了。你放弃了你,这个话有意思吧?你会觉得孤独、无助,没有安全感。你想想,会不会?”
我点点头。
“但是,在今天这个社会,以你的能力和财富,只要你不违法,你的不安全感,从何而来呢?没道理嘛,在中国,这个世界最安全的国家之一,以你的能力,怎么会不安全呢?这只不过是你心理的习惯而已。”
是的,从哲学上说,人是习惯累积的产物。
“人类数十万年的群居史,让我们产生了独处不安全的习惯,这种感觉在平时,就是害怕孤独。其实,孤独有什么可怕的呢?你只是误以为不安全。但是,这世上有什么绝对安全的人吗?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几天晚几天而已。既然我们企图通过安全,来保证自己生命的长度。况且,这种努力,大多要失败,因为不是你注意健康,就一定长寿。不如,在最终将死亡的结局前,提高生命的质量,也就是追求更好的快乐体验。”
我反应过来:“王班长,你是在叫我及时行乐?”
这是个贬义词,但古人这样做的,也不少。
“及时行乐的人终究不对,因为他们追求时没底线,走向了痛苦。况且,他们追求的是相对的不自由的快乐,他们没有成为自己,只是以假快乐来装点痛苦罢了。我所说的快乐,是找到自己,最独特的点,成就它,就是快乐。”
“那个点恐怕不好找吧?你都没找到。”
“兄弟,你不知道,我虽然没抵达风景最美的目的地,但寻找过程中沿途的风光,却带给我一次又一次的惊喜。我们活着要尽量提高生命的质量,以快乐点计算的质量。为什么呢?”
王班长说了一句纲领性的语言:“你活着只有几十年,而死却有几亿年,为什么不快乐地活?”
这什么逻辑,没逻辑。但作为鸡汤,我承认,我被打动了。
他最后说到:“要快乐,心要自由。心自由的条件,就是要善于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