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只是礼貌性地互相应酬,每个人只有几两。
我没放弃自己的观察,发现方姐喝得有点嗨。她是与金姨坐一边的,我是与林老师坐一边的。她们开始说话时声音比较低,但后来,我听到方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了,我知道,她喝酒的水平到了,她肯定不是金姨的对手。
金姨把控全场的水平比较高,她及时停止了喝酒。这种尺度就是,既让方姐喝嗨起来,又不至于完全喝醉,不影响一会的麻将活动。
酒喝得差不多了,饭也吃好了。撤掉洒席,开始麻将。在方姐和林老师重新帮我们泡茶的时候,金姨给了我一个眼色,我悄悄给了她一万现金,她也没问,只是从这一沓里,抽出一部分想给我,我示意我包里有,她就不再坚持了。
上麻将桌,林老师问到:“金总,庄总,怎么打?”
“哎哟,小林,怕输钱吗?小方,你们放心,不要你们出钱。这样,我说个规矩,当然有奖有罚,你们听听,行不行。”
大家听金姨讲述规矩,看她安排出什么新鲜的玩法。
“最简单的麻将,推倒胡,既然是玩,就不搞那么复杂,你们都会吧?”
这是中国麻将最基础的玩法,几乎每个中国人都会。
“胡牌不分什么七对清一色的东西,难得算账。就这样,点炮的给胡牌的100元钱,如果自摸,三家都给钱。但是,我和小庄,如果输了,就给钱。你们两个输了,就表演一个节目。唱歌跳舞、动作笑话,只要开心就行。怎么样?”
这个方法好,有奖励有惩罚。他们俩赢的钱,等于是他们的小费。我们赢了,就相当于看节目。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比如小林,你自摸了,我们三家应该给你钱,小方的钱,就由小庄出。以此类推,小方自摸了,也由我代小林出钱。”
我发现还有一种情况,没有讲好,问到:“金姨,如果我自摸了,你可以代林老师给我钱,但方姐怎么办?”
金姨还没回答,估计方姐酒喝多了点,抢话回答:“你们要我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金姨笑到:“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小林,你同意?”
“金总说了算。”林老师当然只能这样回答。
麻将开始,第一盘,我的牌很好,早就听牌了,胡一四饼,金姨打一饼,我没胡。并不是我想自摸,而是出于让金姨开心的目的,想让她胡牌。因为看她的架势,她也听牌了。
但到最后,牌都摸完了,大家都没胡。在我准备推牌的瞬间,金姨按住我的手,说到:“别动,你耍我”。
她翻开我的麻将,说到:“你这样该胡不胡,是不行的,破坏了规矩。你们都在谦让,还有什么玩头?玩就要认真地玩,所有人,不许这样了!罚款!”
我只得抽出三百元钱,给了他们一人一百。继续第二盘,这一盘是林老师的庄,我们预先说好,按轮流做庄的顺序,打完四圈收工。如果不算自摸和连庄,总共16盘,加上连庄和自摸,大概三千元钱就可以搞定。所以,原来金姨让我取五千,是在预算中留有余量的。
结果,这一盘,我点炮,林老师胡了,我给钱。
在下一盘开始前,我问了一个问题:“金姨,假如方姐点炮,林老师胡了,我可不可以代替她,给林老师给一百元钱呢?”
“不行,这样的处罚对小方就没有约束力了。不管她给谁点了炮,她都要表演节目,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好吧,这也算公平,牌桌上得对自己负责,这是规则。有人说牌桌无父子,也是这个道理。
问着问着,事情就来了。方姐点了金姨,这规则起作用了。
在大家的起哄中,方姐站了起来,说到:“我给大家唱个歌吧,我只会这种节目,怎么办?”
大家同意了。
“我给大家唱一个小曲,名字叫《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
我知道这首歌,是曲调改编自云南民歌,是中国民歌的代表。虽然我对原来小池推荐的西方音乐没什么鉴赏能力,但对中国民歌,还是有欣赏能力的。
她一开口,就把我镇住了。因为她的声音甜美细腻,该软的时候软,该脆的时候脆,怪不得,当年在北京三里屯的酒吧,她也曾经很受欢迎。
今天听这种歌的人少了,但是不意味着这种民歌没有价值。这种单纯甜美的声音,在没有伴奏的情况下,在她喝酒后呼吸急促的情况下,她不露痕迹的控制,她的表情,她的身体的动作,很快让你进入那个音乐的情境。
当她喝完,还程式化地向我们鞠躬时,我们三个都不自觉地鼓起掌来。
唱完,她坐下来,问到:“怎么样,可以过关?”
“好!”金姨说到:“看不出来,小方真是唱歌的料,我这个年纪的人,最喜欢这首歌了。你尽管是清唱,但我觉得像喝了冰镇蜂蜜水一样舒服。”
这是什么形容?谁喝过冰镇蜂蜜水?
林老师马上反应过来,说到:“金总夸你的歌声,又爽又甜。”
我听懂了。冰镇是爽的形容,蜂蜜是甜的形容。金姨文化不多,但形容得就是那么贴切。
听到方姐的歌声,我对她产生了另一种情绪。这个声音甜美的人,沦落到这个地步,是一个悲剧。我想起了白居易所描写的那个弹琵琶的女子,当年也算是“一曲红绡不知数”,而今的处境,远比“门前沦落鞍马稀”还要惨,毕竟琵琶女如乔姐一样,还可以“老大嫁作贾人妇”。而方姐呢?只能算“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后来,林老师也输了,该他表演节目了,我不知道这个运动员出生的人,除了球技,还有什么可表演的东西。
“我讲一个笑话,看能不能过关。”他开始表演:“一个老太太看电视上转播短跑比赛,孙子看得热血沸腾,老太太看得眼泪直流。孙子问她:奶奶,你哭什么?老太太说:我看这些运动员好造孽哟。孙子不理解:人家运动员上赛场是光荣的事,怎么造孽了?老太太说:你看这些人为啥拼命往前跑啊?那是在逃命呢,你没看他们背后有把枪在打他们吗?枪都响了,跑慢了怕是要被打死哟。”
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当然这个笑话我听过,但为了现场气氛,我也得笑。关键是,他表情生动,模仿老太太和孙子的语气很像那回事,与其说是笑话好笑,不如说他的表演成功。此时,我看见金姨放肆地笑起来,如同一个无所顾忌的少女。
我从没看见金姨如此放松和开心,也许,林老师有他的价值吧。
整晚的麻将,输赢转换,歌声与笑话交织。在这种场合下,方姐与林老师的收入在增长,他们也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下,变得越来越开放起来。
有一次,方姐输了,唱《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虽然她按邓丽君的唱法认真而深情地演绎,但金姨却开起玩笑:“小庄,晓得不?人家劝你,不要随便花花草草的,对不对?”
方姐也回应到:“庄总要不采野花,我怎么办?”
林老师说到:“这就麻烦了,难不成,你的意思是,让庄总只采你一个人,你把他承包了?”
但整晚最让我感动的,是她唱的那一首西北民歌《走西口》:“紧紧地拉着哥哥的手,汪汪的泪水朴沥沥地流;只慨妹妹我不能跟你一起走,只盼你哥哥早回家门口。”
我想起了那些离我远去的人,妍子,你会回来吗?小池,你不会在此时想念我吧。我在这花天酒地的地方想起你们,还是受其他女人的启发。我已经堕落了,不值得你们的想念。但是,此刻,我却像歌中的妹妹,想起你们来了。
你们离开了我,但是我怎么能够忘掉呢?怎么能够忘掉那些美好的岁月,怎么能够割断这不经意的思念?你们走了,但却在我心里拉了一刀,至今,无法愈合。
我的伤感没有人能够看见啊,包括金姨也没发现。我已经伪装得很成功了,我几乎能够骗自己了。我混迹欢场,声色犬马,我以为我能够像他们一样,没心没肺地享乐,但是,现在,这个方姐的歌声,再次让我触动,我知道,我没法真正快乐了。
我这种细微的心理变化,表情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我已经变得老练。只有乔姐能够察觉,她把我这种状态,叫做“走神”。
林老师的又一个笑话,把我从走神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有一个人牙齿烂了个洞,去看医生。医生让他张开嘴检查。他仰头张嘴,听到医生说了句:哎呀,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洞。他正纳闷,又听医生说了句: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洞。病人不高兴了,反问医生:医生,就正因为是病了才找你的,你看病也不能讽刺人嘛,一个洞大了,至于你重复说两遍吗?医生解释到:不要误会,第二遍不是我说的。那是你那个洞传来的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