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了片刻,岑隐不紧不慢地又道:“皇上,安平长公主如今不过是被拔了牙的老虎,皇上大可以用封炎的婚事与她交易。”
又是一阵风倏然吹起,惊得那枝头的雀鸟振翅而飞,枝叶摇曳间,那枝头的残花缓缓落下。
皇帝目光幽深地看着那随风飞舞的残花,没有说话。
先帝在世时,特别疼爱安平,给予了她连他们几位龙子都没有的尊荣,还把一支皇家隐卫交到了安平的手里。
这么多年来,这支隐卫的存在一直是皇帝的一个心病。
“皇上,安平长公主没了隐卫,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公主……”岑隐语气淡淡地说道,云淡风轻。
那朵大红色的残花在风中打着转儿,慢慢地落了下去,飘下窗槛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皇帝看着那空荡荡的窗口,眸子变得更为幽邃了,若有所思地看向岑隐说道:“没了隐卫……封炎不管娶了谁,也没用!”
岑隐只是浅浅地一笑,没有再说话。
皇帝不知何时又习惯地转起了他的玉扳指,嘴里喃喃道:“阿隐,你说得对……朕要好好想想!”
温无宸也好,安平也罢,不过是那枝头的一朵残花,摇摇欲坠,随便一阵风就可以将之吹落,萤火之光怎能与星月争辉!他是天下至尊,谁能撼动他的地位!
岑隐轻轻地应了一声,那红艳的薄唇在皇帝看不到的角度微翘,勾出一个魅惑的弧度。
“阿隐,九华的婚事,你拟好了旨,就派人去公主府传旨吧。”这件事早点了结也好。
皇帝随意地挥了挥手,把岑隐给打发了,有些心不在焉,大部分的心思还沉浸在封炎的婚事以及岑隐刚才的那席话中。
“是,皇上,”
岑隐行了礼后,就退出了御书房,径直地回了养心殿。
对岑隐而言,九华的赐婚也不过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随便选了个手下的太监拟好了圣旨,略略过目后,就在圣旨上盖了御印,然后又点了一个人去长庆长公主府宣旨。
不过短短一炷香功夫,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之后,岑隐就出宫去了东厂,这时才未初,阳光正是最灿烂炙热的时候,照得他那身血色的麒麟服越发夺目,无人敢直视。
“参见督主,小的今天听到一些流言……”
叶千户恭恭敬敬地对着书案后的岑隐行了礼,躬身俯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说吧。”岑隐捧起了茶盅,修长洁白的手指衬着那青花瓷茶盅,仿佛羊脂白玉雕成的节节玉竹般,优雅精致。
叶千户这才接着禀道:“今日,城南的一家布庄里,有一些关于端木首辅家的流言……”
东厂的情报网遍布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一旦这京中出现了什么流言的苗头,东厂的人未必是第一个知道,却至少是前十人。
今儿这流言也是因为事关新上任的首辅家,所以这个千户才特意谨慎地过来禀报岑隐。
“哦?”岑隐漫不经心地勾唇,长翘的眼睫微扇,把茶盅凑到了红润的唇缘。
“有人说,端木首辅家的大姑娘在京城开了一家绣庄,常借着去绣庄的机会去私会一位年轻公子……”叶千户恭声禀道。
岑隐手中才捧到唇畔的茶盅又缓缓地放回了书案上,似笑非笑地勾唇,“有趣。”
岑隐那阴柔的声音如常无异,可是那双魅惑的眸子里却是冰冷如万年寒冰,令人只是这么看着就觉得如坠冰窖。
叶千户咽了咽口水,头伏得更低了,一口气把事情禀完:“据说,曾有人在街上看到那位端木大姑娘和一位公子拉拉扯扯,举止十分亲昵,还交换了帕子作为信物。”
话落之后,书房里一片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本座不想听到任何地方以及任何人再提这件事!”岑隐缓缓地说道,“还有,去查查这流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说着,岑隐那红艳似血的嘴唇翘得更高了,那叶千户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后,吓得心惊肉跳,急忙又俯首,完全不敢直视岑隐的眼眸。
“是,督主。”叶千户赶紧领命退了下去。
直到退出了院子,叶千户方才松了一口气,以袖口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千户,不知道督主……”候在院子里口的一个东厂番子点头哈腰地迎了上来,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叶千户。
叶千户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直接问道:“王征,你可知那个流言是从何处流出来的?”
“知道知道!”那叫王征的东厂番子顿时喜笑颜开,闻弦歌而知雅意,明白自己这件差事办对了,连连点头,“城南的锦绣布庄!……千户,那小的这就去叫兄弟们。”
东厂办事雷厉风行,没一刻钟,十几个东厂番子就在那叶千户的带领下往城南去了,马蹄雷动,声势赫赫。
城南的锦绣布庄里,人来人往,不时有进铺子来挑选料子的客人,可谓门庭若市。
“攸哥儿啊,你看这是油绿,这是青葱,这是葱青……那是青翠。这油绿色和葱青色的料子,这两年已经过时了……”辛氏指着柜台上的几卷料子,对着身旁的李廷攸滔滔不绝地说着,兴致勃勃。
一旁的伙计看着这对奇怪的母子俩,脸上虽然还是笑容满面,心里却有些无语,买料子就买料子,这位夫人跟自己儿子说这些干嘛?!……总不至于是同行吧?!
“青葱,葱青……这两个颜色不是差不多吗?”李廷攸已经被辛氏念叨得头昏眼花,脑子里被强塞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词,什么“刻丝”,什么“织锦”,什么“刺绣”……
在他看来,还不都是料子,只要颜色和图案看着好看,能做衣裳能穿不就行了吗?!
“什么差不多,根本不一样!”辛氏皱了皱眉,有些奇怪地看着李廷攸。
她也是听说儿子去岁给他两位表妹送了一堆过时料子,才特意带着端木纭和端木绯一起来挑料子,一方面是想要挽回弥补一番,另一方面也是顺便给儿子上一堂课,免得他重蹈覆辙。
她一向觉得她这个儿子挺聪明挺机灵的啊,怎么一说到料子,好说歹说就说不听呢?
难道……攸哥儿不会区别颜色?!
她以前也曾听过有的人不分红色和绿色……
想着,辛氏又随意地指着两卷料子问道:“攸哥儿,你觉得这哪卷是绿色,那卷是红色?”
李廷攸眼角抽了一下,这要不是他亲娘,他立刻就甩袖走人。
端木绯在一旁看着暗暗地捂嘴闷笑,肩膀抖动不已。二舅母真是太有趣了!
“攸哥儿,”见李廷攸不说话,辛氏又换了一种方式问,“或者你觉得两匹料子哪匹更好看?”
李廷攸知道他娘的个性没那么容易放弃,只好随手指了指其中那卷红色的料子,意思是这个更好看。
端木绯一看,差点没笑出声来,她侧过了小脸,肩膀抖动得更厉害了。
“……”辛氏无语地扶额,这品红色料子上的蝙蝠纹早就过时了,刚刚她还跟他说过的。哎,看来她这儿子在料子上的眼光是没救了。
还是她自己来给两个外甥女选几匹好料子吧。
辛氏环视了四周半圈,目光很快就定在了一块茜色的蝶戏牡丹花刻丝料子上,眼睛一亮,走上前去,眼角的余光正好瞟到布庄的掌柜正和一个圆润的中年妇人说着悄悄话,交谈声隐约地飘了过来:
“这首辅家的大姑娘竟然与一个年轻公子私相授受?!这也太不检点了吧!”
“这些个高门大户一个个光鲜亮丽,其实都是藏污纳垢……”
“也是,否则一个堂堂首辅家的姑娘,学学琴棋书画就好了,何必开什么铺子呢!这都是为了私会男子吧……”
“……”
首辅家的大姑娘,那岂不是说的纭姐儿?!辛氏一下子收住了脚步,眉宇紧锁,这些人胆敢造谣坏纭姐儿的名声,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远处的端木绯也听到了什么,闻声朝那掌柜的方向望去。
“掌柜的……”
辛氏才开口,正要呵斥一番,就听铺子外传来了一片喧哗声,街上的那些路人忽然骚动起来,乱成了一锅粥,此起彼伏地惊叫着:“东厂来了!东厂来了!”那些路人都是闻东厂而色变,吓得纷纷躲到了路边。
随着那惊恐的喊叫声,外面响起了一阵激昂凌乱的马蹄声,如雷响的马蹄声渐近,很快就见十几匹马停在了布庄外,马上的那些骑士一律穿褐衣、戴尖帽,正是东厂的人。
“东厂办事,无关者避让!”
为首的叶千户带着四五人横冲直撞了进来,其他的东厂番子则守在了布庄外。
铺子里的掌柜、伙计还有客人全都齐刷刷地望向了叶千户一行人,气氛有些凝重。
一个伙计胆战心惊地迎了上去,诚惶诚恐地对着叶千户拱手赔笑道:“这位大人有何指教……”伙计的两条腿已经抖得如风雨中的残叶般。
“让开!”
叶千户根本懒得理会这伙计,正要下令把这里的人都给带回东厂去,一个八字胡的东厂番子忽然唤了一声“千户”,并上前一步,附耳在叶千户耳边说道:“千户,那位两位姑娘好似与督主相熟……”他曾经看到过岑隐和端木纭、端木绯姐妹俩说话,生怕大水冲了龙王庙。
什么?!叶千户下意识地朝端木纭和端木绯的方向望了一眼,惊得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差点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叶千户点了点头,越过那个伙计,朝辛氏、端木绯一行人走去。
辛氏皱了皱眉,大步上前,把两位外甥女护在了身后。
“这位夫人,两位姑娘,还有这位公子,”叶千户停在了三步外,客气地对着几人拱了拱手道,“我们东厂要查封这铺子,还请几位先行离开!”
辛氏怔了怔,有些意外。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也客气地笑了笑,“多谢这位大人提点。”
“我们走吧。”辛氏回头对着姐妹俩和李廷攸说了一句,一行四人立刻就出了锦绣布庄。
刚才与掌柜说话的圆润妇人见状,正要跟上,却见身前刀鞘一横,拦住了她的去路。一个东厂番子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位夫人,谁说你可以走了?!”
那妇人瞬间脸色煞白,差点没脚软。
叶千户看也没看她一眼,直接挥手道:“封了这铺子!人都带回东厂去!”
掌柜的吓得浑身脱力,腿软地跪在了地上,嘴里直叫着:“大人,小的冤枉!”
“冤不冤枉,可不由你说了算!”叶千户声音冰冷地说道。
这时,辛氏和端木绯她们已经出了锦绣布庄,铺子外的东厂番子也没为难他们,一个个客气得不得了,恭送辛氏和姐妹俩上了马车。
辛氏在马车里坐下后,感慨地说道:“我一直听闻东厂蛮横跋扈,今日看来,传闻不可尽信,东厂的人看着行事也挺斯文讲理的……”
“是啊,二舅母。”端木纭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附和道,“世人多是人云亦云,是分不清。”
李廷攸虽然不在马车里,可就在车厢外,自然也听到了,眼角抽了抽,心头颇有一种一言难尽的感觉。东厂要是斯文讲理,这世上恐怕就没有无赖流氓了吧!
端木绯只是抿嘴笑,不予置评。
她忍不住挑帘朝窗外的锦绣布庄看了一眼,只见四周看热闹的人愈来愈多,他们也不敢靠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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