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索伯尔才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阿历桑德罗,穆尔,你们说,他可能装病,以此为我设计下一个陷阱吗?”索伯尔出神地看着舷窗外的星空,自言自语般地问道。
穆尔摇了摇头,沉默着。
“不会的,将军!”阿历桑德罗担忧地看着索伯尔:“以黑斯廷斯的身份和性格,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您胜利了,将军。您战胜了他!”
“他没有输给我,他输给了时间!”索伯尔摇头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的指挥风格。从战役中我可以很清晰的感觉相持阶段一开始,他的精力就已经跟不上了。在最后完成了一个左翼的关门战术,吞掉我两支c级舰队之后,他就没有再对战斗进行任何指挥。”
索伯尔用手托着头,凝视着星空,缓缓道:“原本我以为,这是他的一种手段。是想让我丧失警惕。或者,他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所以,在后面的战斗中,我反而更加小心。甚至当斐盟舰队摆出撤退姿态的时候,都在经过反复试探,确定没有危险,才全力追击。”
说着,索伯尔仿佛陷入了沉默中,良久,才又接着道。
“正如你所说,他的确不是一个靠装病这种小伎俩来打仗的指挥官。虽然是敌人,可是,相较于那些所谓的朋友,我对这个敌人更多一份尊敬。他的军事智慧和指挥艺术让人着迷。即便只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短暂的交锋,可我现在就能够确定,那是我人生中最巅峰的指挥。”
他转过头,看着阿历桑德罗和穆尔,认真地道:“能够激励的你们的,不仅仅是朋友,还有敌人。只有和这样的对手较量,你们才能调动你全身的潜力,全力以赴。”
似乎是会想起自己三十年来因为击败黑斯廷斯的执念而走到现在。在给了两名军官告诫之后,索伯尔再度陷入沉默之中。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仿佛远在天边。
“他已经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他的身体状况让他无法坚持完成整场战役。当年的那个黑斯廷斯,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了历史。真遗憾啊......”
索伯尔站起身来,走下指挥席。向生活区走去。离开的时候,他摆摆手,制止了穆尔和阿历桑德罗的跟随。留下一个萧瑟的背影和一声失落到极点的叹息。
“等了三十年,这却不是我想要的...........”
病房里,黑漆漆的。只有医疗仪器的指示灯如豆般的微光,能让人隐约看见周围的陈设。
玛格丽特如同黑暗中的一尊雕塑,静静地坐在病床边,泪眼朦胧地凝视着床上的无声无息熟睡的黑斯廷斯。
舰队,在向着勒雷联邦撤退。沉默的战舰,如同远行的鲸鱼群,在星空下航行。这已经是黑斯廷斯走下指挥席昏迷过后的第二十个小时了。
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紧张治疗,老人终于度过了危险期,病情渐趋平稳。不过,按照医疗小组专家们的说法,这只是暂时的。他的病情已经到了回天乏术的阶段。随时都可能.........
悲痛,就像刀子一般割着玛格丽特的心。
看着枯瘦如柴的老人,童年时自己在他的办公桌下钻来钻去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那时候,外公的身体还算健康,精力也充沛,每天都在办公室里忙着手里的工作,似乎永远都停不下来。
那时候的斐扬,正是战后鼎盛时期。国力空前强大,民众安居乐业。无数走出国门的斐扬人,都为自己的国籍骄傲自豪。无数雄壮的斐扬战舰遍布于星际航道,打击海盗,为斐盟商船护航。
老人将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个国家。
他是斐盟的定海神针,无论西约和斐盟在人类最高议会上吵得再厉害,那些西约人也不敢动用武力。偶尔有地区冲突激化,战火升腾,只要斐扬舰队一到,也是旋起旋灭。
而现在,那个威震宇宙,却任由自己拧脸扯胡子的老人,就像一个无助孩子,躺在病床上。
滴答,一大颗眼泪才刚刚涌出眼眶,玛格丽特忽然发现,黑斯廷斯的眼皮好像动了一下。她赶紧反手抹去泪水,抓紧老人的手,轻轻唤道:“外公.......”
老人的眼皮颤抖着,终于睁开来。
“医.......”惊喜交集的玛格丽特一边喊着,一边准备摁下呼叫器,手却被老人紧紧的抓住。
“难得才从那些恶心的脏水里出来,你忍心看我又被他们翻过来覆过去的摆弄?”黑斯廷斯的声音虽然虚弱,眼睛却像星辰一般明亮。
“外公!”玛格丽特嗔道,无可奈何地放弃了叫医生来的打算。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他想怎样就怎样好了。即便是一代军神黑斯廷斯,也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总有些小孩子脾气。
“我们现在,到哪里了?”
“快进入勒雷中央星域了。”
黑斯廷斯点了点头,缓缓问道:“摆脱西约舰队了没有?”
“还没有,”玛格丽特轻声道:“不过不用担心,他在前面盯着呢。藤井刚那一帮人,现在都挺服他。”
“嘿,”黑斯廷斯淡淡地道:“如果我把所有刺头都集中在旗舰上他还摆不平,那还怎么做我黑斯廷斯的接班人加外孙女婿?”
“外公!”玛格丽特含着泪娇嗔一声:“下次你再说这种话,麻烦你把外孙女婿放前面!接班人很比孙女婿重要吗?”
“哈哈。好!”黑斯廷斯笑了起来,声音微弱,却状甚欢愉。
笑了一会儿,黑斯廷斯停了下来,问道:“对了,现在舰队的下一步作战方案,胖子是怎么设计的?”
“大本营的意思,是据守勒雷中央星系的跳跃点。尽量拖延时间。只要能拖下去,说不定战局就有变化。”玛格丽特道:“不过,他不同意坚守。准备把索伯尔让进勒雷。”
“嗯,”黑斯廷斯凝神想了一下,用很低的声音慢慢道:“坚守跳跃点,只是消耗战。虽然在地形上占点优势,可是联军支撑不了多长时间。守一下,把索伯尔放进来,这是对的!勒雷移民现在应该完成了吧?其他人不知道,他知道,所以他心里有数。”
说着,黑斯廷斯似乎有些疲倦,喘息片刻,又才接着道:“勒雷是他的地盘,中央星域连接自由星系、百慕大星系和牛顿星系,航道复杂,更有利于匪军的发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想利用勒雷首都星,拖住索伯尔!他知道光靠舰队跟索伯尔拼,拼不过。所以,他要在陆地战斗上做文章。”
玛格丽特用佩服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外公。他才刚刚醒来,只听了两三句话,就分析出了胖子的策略。这份功力可不简单。
的确,在单纯的舰队之间的对抗中,盟军和对方比起来处于完全的劣势。无论是跳跃点也好,星际航道也罢,都是舰队和舰队之间的较量。在兵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胖子再自信,也不可能和一代名将索伯尔拼刺刀。因此,他必须用另外一个东西,吸引住索伯尔的注意力,分散他的兵力!
在这片空域,这个东西显然只能是除了陆军以外已经没有了平民的首都星!
作为勒雷移民的领导成员之一,玛格丽特很清楚,现在的首都星所有的物资要么已经运到了新发现的移民星球,要么就集中在驻守陆军的手中。就算索伯尔拿下了勒雷首都,他也无法在这里就地获取补给。
但这一点索伯尔是不知道的。身后漫长的补给线和德西克千疮百孔的前进基地,会使得他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勒雷首都星上。拿下这里,不仅作为其前进基地,辐射整个东南的战略意义,还有宣告阶段性胜利的象征意义以及藉此震慑、威胁或分化拉拢斐盟各成员国的政治意义。
不过,登陆勒雷首都,显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别说中央星域浩瀚的空间和交错纵横的航道,对积善游击和偷袭的匪军有利。单说西约军那行动缓慢的巨型运输舰想要安全着陆,西约就必须做大量的前期准备。
这些准备除了陆军登陆的必要准备以外,还要先击败斐盟联军舰队主力,掌握星球外太空和周边航道建立一个稳固的防线,以防止匪军利用短程跃迁或者隐形技术干扰登陆。同时,舰队必须以太空战机突入大气层,先和地面守军展开一场空战,打开登陆通道!
这些工作,关系到巨型运输舰的安全,缺一不可。
毕竟,一艘巨型运输舰装载的,至少都是四个装甲师,甚至六到八个装甲师的陆军官兵、机甲和战斗物资。被干掉一艘两艘或许还能承受,若是十艘二十艘的损失,即便索伯尔财大气粗,也承受不起。
没有陆军,索伯尔的舰队,在东南就是无根浮萍。当初若不是要迁就巨型运输舰,要保障这些陆军的安全,他南下的脚步,至少能快上一倍!
“我还是小看了这胖子,”黑斯廷斯扭头看着窗外,微微一笑:“他比我想象的,更加聪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会在进入勒雷中央星域之后,分出一部分兵力,前往加里略星系。”
“你怎么知道?”玛格丽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即便是胖子身旁最亲密的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胖子准备分兵。而这一计划,不但其他人都还不知道,就连她自己,也没从膀子嘴里问出个原因来。
“他的计划并不神秘,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黑斯廷斯笑道:“战争和下棋一样,一个闲子,或许就决定一场战役的成败。”
“当初刚刚知道他的时候,你也把他当做闲子吧?”玛格丽特笑着问道。
“是啊.........我自己也没想到,这条大龙走着走着,就走到他这里来了。”黑斯廷斯点点头,有些感慨地道。
“对你的外孙女婿,外公你还有什么有用的闲子没有?”玛格丽特一双漂亮的眼睛亮闪闪的,问道。
黑斯廷斯笑了起来:“闲子谈不上,不过,我这场病,倒是最后帮了他一个忙?”
“生病也算帮忙?”玛格丽特完全糊涂了。
“当然算!”黑斯廷斯笑着道:“如果你是索伯尔,三十年来,日思夜想卧薪尝胆,就为了能够和你的对手酣畅淋漓的一战,亲手为自己的父亲复仇,夺回家族荣耀。而当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你却发现,所有的一切都跟自己的想象不一样。你视为大敌的对头和你刚刚交手,就因为生病而败北,你会不会有一种迷惘,空虚,失落,仿佛集中了全身力气,却一拳挥在空气上的感觉?”
“会,”玛格丽特俏皮地撇了撇嘴,白了黑斯廷斯一眼:“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帮忙吧,不过是让索伯尔郁闷一下罢了。”
“玛姬,你错了。我这个忙,比帮他击败索伯尔更大。”黑斯廷斯淡淡地道:“一个人的执念,能够延续三十年,这其中积攒的力量之大,普通人根本难以想象。尤其是索伯尔这种意志坚定,才华横溢的天才,更是如此!如果我帮胖子打赢双星角战役,或许会降低一点敌我的兵力差距,可是,却会让索伯尔击败我的意愿更加强烈,攻击性更强,更不顾一切。”
玛格丽特呆呆地听着,似乎有些傻了。
黑斯廷斯仰头看着天花板,微笑着道:“而现在,索伯尔积攒三十年的力量,已经卸去了。就像一个登山者,在登顶之前,征服山峰的执念和眼前的目标,就是他力量的源泉。而当他站在最高处的时候,这一切,会在无声无息中消褪。除了疲惫以外,他不会有其他的感觉。”
说着,黑斯廷斯转过头来。
“现在的索伯尔,已经不是昨天的索伯尔了。”
玛格丽特目不转睛地看着黑斯廷斯。
外公的眼睛,永远都如此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