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旁边坐下吧。”
朱明炽身边还有个座椅,赵长宁就坐下了。眼看外面日头已经西斜,想着应该怎么脱险比较好。
弹琵琶的姑娘唱起了秦淮小调,那声音吴侬软语,纤手拨弹,虽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却是再没有更温柔婉转的。傍晚的日光斜斜照在她身上,拨弹唱完,赢得了满堂喝彩。
旁边朱明睿在和朱明炽说话,似乎正是最近孙大人死一案。坐在旁边的赵长宁却隐隐听得见,他们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也就没有回避。朱明睿说:“我听说这事下放到你们大理寺了,父皇再三告诫大理寺卿,要把贪污税银一事查清楚。二哥可要小心,太子那边说不定拿此事借题发挥。”
朱明炽说:“此事沈练早有应对,不用担心他。”
“说来你我兄弟四人,五弟最小不论了。你从战场回来,边疆抗敌却未得父皇器重,弟弟是为二哥觉得不值。”朱明睿叹道,“太子殿下那边的人也未把二哥放在眼里,我却是有心与二哥交好的。还记得我幼时,射箭还是二哥你教我的……咱们兄弟的情谊,比旁人还是厚些的。”
赵长宁垂眼细听,要是平常的时候,哪有机会离这两尊大佛这么近,没看其他武将都似有若无地看着他们俩。两位毕竟从小就高人一等,在这等环境下自如得很。
“三弟有什么担心的。”朱明炽就笑了,语气似有感叹“是我的总归都是我的。不是我的,怕求也求不来。”
“对了,上次母亲还告诉我,说父皇有意为你娶个正妃,章家的那个嫡小姐就不错。是家里最小的,章家的人都捧在手里宠……要是嫁给你这个武蛮子,你可不待人家温柔怜惜一些。她哥哥似乎还在你帐下做过副指挥使的。”
朱明炽摇头道:“再说吧,父皇的心思谁也说不清楚。”
赵长宁在旁边听到,眉心却重重一抽。
章家嫡出小姐。她梦到过的贵妃章氏……这难不成是巧合?
还是,她梦里的事情真的会发生。面前这个出身一般,不被重视的皇子,终究会登上帝位!
“二哥不如在此住下吧。”朱明睿侧头对朱明炽说,“我叫朱娘子已经准备好了房间。这姑娘我买了送你。”
赵长宁心里一紧,手不觉已经握成拳藏在手里,只是面色仍然没变。早听说二皇子因是从战场回来,还没有正妃,对女色也一般,他总不会就这么答应了吧?
朱明炽停顿片刻,赵长宁都不敢侧头看他的脸,以为他会拒绝。然后她竟然听到朱明炽说:“那谢过三弟了。”
朱娘子看到赵长宁刷地白下来的脸色,欲言又止,她是有心放这位姑娘一马,毕竟是良家的人。但这几位爷要,那有什么办法,她连一个魏颐都得罪不起,难不成还敢得罪魏颐的主子吗?
赵长宁只能在随从的胁迫下,跟着朱明炽走出了屋子。走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立刻有人躬身到前面为他掌灯。一团暖蓬蓬的光,还有人几步上前要为朱明炽搭披风,被朱明炽阻止了:“不必,也不冷。”
他的手突然就搭在她的腰侧,陌生的触感让她浑身发紧。等出了门口,赵长宁忍不住就想挣扎了,却被此人强硬的手臂按住了。不愧是曾经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她劲不算小,却连动都动不了。
“二爷,有从西北来的信。”有个穿程子衣的人走过回廊,在他面前恭敬地跪下来。
朱明炽这时候放开了她,让她进屋,他在外面跟这人说话。赵长宁贴在门后听,却似乎根本不是将西北的事:“……大人被抓……运河审查严格……问您是不是要停一段时间。”听得不是很真切,尤其是涉及到具体人名和事件的时候,声音会格外低下去。赵长宁隔得这么近都分辨不出来。
接着是朱明炽说:“陛下一向不防我……无妨……去问问竹山先生……”
但她肯定,朱明炽这个人的确不简单。贵为皇子,却不知道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时候门外有动静,赵长宁立刻后退。随后房门被打开了,朱明炽走了进来,烛火微微晃动,他的手自后轻轻合上了房门。
这屋里就点了一盏朦胧昏黄的烛火,夜幕低垂,大红丝绸的被褥,这一切都显得暧昧。而这个男人进来后后解开了麝皮的护腕。说道:“怎么,你在偷听吗?”
赵长宁没有回话。她一直往后退,她感受到了危险。这是一种没有过的感觉,让人心惊肉跳,她甚至抓住了旁边黄花梨木桌上的青瓷水壶。
“怕什么?”朱明炽向她走近,此刻他其实是面无表情的。在长宁未反应过来的瞬间,他轻而易举地扣住了赵长宁纤细的手腕,将她压到了梁柱上,低头就要去亲她的侧脸。
方才他还显得对她没什么兴趣,到了私-密之地却这样霸道,难不成男的都这样!道貌岸然!
长宁被这样危险和陌生的气息笼罩着,气息都是热的,手脚也被他强行压着。这样熟悉侵犯的感觉,跟那个梦是如此的相似!让她开始恐惧,那种梦的情绪似乎渗入每一根神经。赵长宁忍不住开始反抗,一脚就踢朱明炽!
此人武功极高,单手就按住了她,嘴唇就碰到了她的侧脸。然后她的手就被禁锢住,要把她往软和的床褥上按去。
赵长宁终于忍不住了:“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此话一出,却好像是说了什么咒语,朱明炽顿了顿,勾唇一笑,待赵长宁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他已经松开了钳制赵长宁的手。
“爷救了你,你就这般踢我?”他说着远离赵长宁几步,走到了桌边,“我不会强迫你的,吓唬你罢了。”
赵长宁惊魂甫定,出了口气。见他已经坐下喝茶了,他的长袍上洒在烛光,隐隐有暗银色纹路。虽做过大将,其实还很年轻,而且很英俊。
他淡淡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这地方你不该来。”
赵长宁的手缩紧,跟这个人相处,她总有点奇怪的感觉。这位很可能是日后的帝王,而且狠厉无比。所以跟他相处的时候,赵长宁会格外的小心,多少是不会得罪他的。
而且他这话什么意思?
她自然只是说:“我只是弹琵琶,方才是被人逼迫的。若大人愿意放过我……我自然是感谢的。”
朱明炽顺着她的话说:“放过你不是不可以。”他将另一手护腕也解开了放在桌上,“不过我其实不是好人,不喜欢做无用的事。你能拿什么来报答?”
赵长宁学着女子的样子屈身:“但凭大人说。”
朱明炽似乎想了一下,也没想到什么有趣的,就指了指壁上所挂的琵琶:“你既然是弹琵琶的,那就弹奏一曲吧。”
要求什么不好……非得是弹琵琶!赵长宁抬头一看屋内,这屋子应该是女子专门取悦男子之地,旁边竟然还有笔墨纸砚,她道:“不如我给大人做诗一首?”她所擅长的可不正是做诗和八股文。
朱明炽顿后道:“这就不必了。”他小的时候开蒙,就整天想着演武场,把教他读四书的老师气得不行,现在都不怎么精通这些东西。他说,“爷不耐烦附庸风雅的事。”
这就没办法了。赵长宁看了看琵琶,看到旁边还有一架琴放着:“大人,我突然想到一首曲子献给大人,不如弹琴吧。”
琴是高雅之物,但凡世家公子总会两首曲子。
朱明炽看她望着琵琶无言的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玩,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弹吧。”朱明炽靠在椅背上,坐姿大马金刀,整好以暇地看着她。
赵长宁缓缓地舒了口气,先对朱明炽一屈身。她是世家公子的礼仪,姿态极美,行云流水,又优雅利落:“此曲望大人笑纳。”
长宁的琴还是七叔教的。只教了她这一首曲子,也只有这首她能记得全。她坐于正对五徽的位置,左手轻轻放于九徽开始弹。长宁弹得一般般,走错了几次徽位。只能是勉强流畅地弹完了。她心想二殿下竟然不喜欢附庸风雅,弹得不好他应该不知道吧。
但她的坐姿是很好看的,裙摆散落在地上,盛开如莲,烛火照着她的侧脸。嘴唇微抿,鼻梁挺直,眼睛下宛如拢了一池的水波粼粼。看着就叫人觉得惊艳。
琴音古意盎然,弹得不好却也有几分意境。朱明炽本来是随意听的,渐渐地,朱明炽却收起了笑容,目光带着深意,变得有些古怪。
赵长宁收了最后一个音,站起身道:“大人见谅,献丑了。”
“你知不知道这首曲子是什么?”朱明炽问道。
赵长宁还真不记得了,但怕朱明炽再问,于是说:“只记得曲调甚好,却不记得名字了。”
“你的确献丑了。”朱明炽说着站起来,然后亲自走到了琴面前坐下。他手放在琴弦上止住了琴音,由于他长得很高大,琴跟他的大手并不匹配。同样的曲子,但是他的琴声却是行云流水,精湛至极,拨勾挑按,无比的悠扬。
他竟然会弹琴!
赵长宁才知道,原来这首曲子其实非常的动听,她不得其中韵味的百分之一。
没想到二殿下会弹琴,而且看样子还非常精通。赵长宁听完后还许久未回过神,刚才当真是献丑了。她才道:“大人抚得一手好曲,不想大人是武将,竟也这般精通韵律。”
“我告诉你此曲的名字,你以后不要随便弹了。”朱明炽收了琴音,他看着赵长宁,“此曲出自玉台新咏,又名凤求凰。”
然后他慢慢说。
“赵长宁,你竟然给我弹凤求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