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一看,他这个半道勾连上的傻学生,端着一块插了一支蜡烛,不知道什么玩意儿东西,小心翼翼的走过来了。
陈知遇愣了半刻,直到苏南在他对面,有些拘谨地道了一声“生日快乐”,才反应过来。
“苏南。”
苏南缓缓抬眼,看着他,有点不知所措的紧张。
他沉默数秒,最终还是没把“我没有大半夜上山来吃蛋糕的爱好”这句话说出口,有点完成任务似的,拿过了苏南面前的碟子。
“哎!许愿!”
烛光晃了一下,映在她清澈的眼中。
“我没什么愿望。”
他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晚程宛拿不轻不重的语调,陈述事实一般的,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傻学生还在撺掇他,“随便许一个吧,身体健康,升职加薪……”
“你有什么愿望?”陈知遇打断,看着她越发有几分尴尬局促的脸,“你说吧,我让给你。”
“这是您的生日……”
“那行,我的生日愿望,就是帮你实现一个愿望。”
苏南愣了一下,脑袋里有点空,“能……能存着吗?”
“除了下个学期不选我课,什么愿望都行。”
他有点儿促狭地吹灭了蜡烛,捏着叉子屈尊吃了一口那不知道放了多久,新鲜不新鲜的提拉米苏。
腻,一股劣质香精的甜味儿直冲喉咙。
勉强咽下了,立即把碟子推远,“谢谢。”
苏南笑了一下,好像跟自己过生日一样高兴。
……成吧,这块劣质蛋糕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
陈知遇瞧着她,莫名有点想抽烟,仔细一想,今晚上自己好像抽得有点多了,这儿又是室内,还是忍下,隔着昏黄的灯光,去看对面的傻学生,“你生日什么时候?”
“二月,”她加了一句,“十六号。”
“立春过后了。”
“也还是冷,有些年还能碰到下雪。我不大喜欢冬天……我姐姐是四月出生,草长莺飞的时候。”
做什么都觉得更有奔头。
“你有姐姐?”
“嗯。比我大六岁。”她垂下目光,像是不大提得起兴致。
陈知遇隐约从林涵那儿听过两嘴,知道苏南家庭条件一般,读研以来就没问家里要过钱了,有时候还得把勤工俭学的报酬汇过去。到底不是什么拿得出来仔细询问的事,所以详细的他也不清楚。
他也没有贸然施以援手的爱好,自认乖戾,但仍会谨遵社交上的一些禁忌。
离开咖啡馆,陈知遇又载着苏南去长江大桥。
桥很有些历史了,上下两层,铁路公路两用。他把车停在桥头,跟着她沿着两侧的步行道走了约莫500米,回头一看,她攥着他那条围巾,双颊被吹得通红。
“怎么不围上?”
苏南脚步一顿,片刻,高大的身影走进一步,手里的围巾被抽走,绕了两圈,裹住她脖子,手指像是出于习惯的,在围巾上掖了一下。
浩荡的风从江上刮过来,一霎罩在她脸上。
过了片刻,她重又呼吸过来,心脏陡然孤悬,摇摇晃晃,落不到实处。
“陈……”
身后鸣响电动车的喇叭,他虚虚扶着她手臂,往旁一侧,电动车从他身后呼啸而过。
脑袋里一片空白,机械地眨了下眼,片刻后,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僵硬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
陈知遇一霎就回到原位,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像是在摸烟盒,片刻,又停下了,“走,回车上,送你回学校。”
“……我第一次来。”
“想散散步?”陈知遇眼里带了点儿不那么严肃的笑意,过于游刃有余了,“这桥5公里,步行少说要一个多时吧。”
“陈老师,”苏南顿了一下,“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知遇看着她。
有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勾心斗角了半辈子。后来其中一人受难,另一人施以援手,半是利用半是真情实感,把这个难关度过去了。两个人,有一段很亲近的日子,蜜月一样,互相商量着怎么把旧债务清理干净,怎么重整这个家庭……然而,然而施以援手的那个人,还是走上了干涉、控制、争斗的老路,得不到就干脆抽身而退。
“后来呢?”
“后来……”苏南睫毛颤了一下,“后来,这个人就死了……另一个人怀念他,但明白有时候,很多事情,不如就让他过去更好。”
还是怀念,但只在梦里重温。
陈知遇咂摸着这个故事。
“您听过《喀秋莎》吗?”
“原来这故事不是讲人的?”
苏南把目光投向茫茫黑沉的江面,那上面只有几艘小小的渔船,一星灯光。
“……我走过武汉长江大桥,全长1600多米,前苏联援建的。桥身栏杆扶手上,刻着向日葵的图案。不远,一会儿就走完了……像是参观一段往事的遗迹。”
顿了一下,想要把一字一句都说得清楚:“那种感觉,像是你永远陷在过去……走不到未来。”
片刻,她飞快地笑了一下,抬头看向陈知遇,“这个故事不好,没您的有深意,也做不出什么阅读理解。走吧……这儿真冷啊!”
这段“参观遗迹”的讲述太过于诛心,让陈知遇忍不住的心脏一跳。
他低头去看她。
她自己大约没发现——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将落未落的朦胧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