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空像倒罩在大地之上,冷雨飘零,寒意渐盛的北风吹得枯草倒伏、黄叶飘转,乡野显得越发的荒芜。
当世蓑衣极其简陋,数千将卒跋涉数十里泥泞的山道,在雨中长时间行走,衣甲都被冷雨浸透,冻得瑟瑟发抖,骨子里有着说不出的疲倦。
在瑟瑟发抖的将卒,好些人脸涨得通红、嘴唇却是苍白没有一点血红,身子不时的打着摆子,一看就知道是在冷雨中受了风寒,这时候只是咬牙苦苦支撑着没有倒下来。
杨麟勒马停在襄城的西城门前,看到这一幕心疼不已。
这些都是跟着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将卒,熬过一次次激烈的战斗,倘若病死在冷雨后,老天该是何等的不公啊。
然而这是杨麟也无力解决的残酷现实。
疫病有时候所造成的减员,甚至比激烈血腥的搏杀更为严峻——他率部增援河洛,驻守巩县、偃师一线,前期后勤粮秣由河洛统一拨付,被克扣得厉害,后期自行从襄阳组织运输,千里陆路运输的消耗差不多吞噬了逾三分之一的钱粮,补给一直都非常的紧张。
而接下来所面临的战事,能有几人最终活下来,杨麟心里也完全没底,他们才刚刚抵达襄城,与其子杨祁业刚见到面,都还没有时间询问淮上更具体、详细的情况。
不过,从枢密院屡屡飞骑所传的公函来看,杨麟完全看不到有容他积极乐观的理由。
虽说襄城之前由郑氏族人、左神武军第二将郑江统兵驻守,但杨麟作为左骁胜军都统制、胜安侯,在他率部抵达襄城的这一刻,就自动取替郑江,成为襄城主将。
郑怀忠此时率左右神武军主力还留在洛阳、孟津、偃师一线,同时将更多的洛阳府军调往洛水上游、位于熊耳山群岭深谷包围的卢氏县,很显然郑怀忠已经做好淮上战事不利,伏牛山与嵩山之间的汝州被胡虏主力攻入后,他就率左右神武军主力撤入洛水上游的准备。
不过,郑怀忠也无意与朝廷撕破脸,至少明面上一再严令要求河洛驻守襄城、郏县、汝阳等城的兵马,听从襄阳所遣将帅的节制、调度,积极参与援救西华的军事行动。
因此,杨麟率部进入襄城接掌防务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除此之外,左宣武军第一将余珙也于前一日率领三千骑兵进驻襄城,也同样受杨麟节制。
待所有将卒进驻营房都安顿下来,杨麟又在行辕会见郑江、余珙以及襄城知县、县丞、县尉以及诸部指挥使一级的武将,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到郑江给他准备的后宅。
杨麟却也没有时间歇下,接着军吏端过的热茶,示意左右都退下去,眼神灼灼的盯住独子杨祁业,沉声问道:“你是犯了什么事惹恼陛下,怎么会将你打发到襄城来?”
胡虏南侵,杨祁业先与其父杨麟追随胡楷到蔡州组织勤王|兵马,打造左右骁胜军的前身蔡州军;之后杨祁业更是直接率领数百精锐,与胡渝追随建继帝守御巩县,还参与增援泌水、奔袭太原等一系列战事。
虽然杨祁业所立的战功还不能与徐怀以及楚山主要将领相提并论,但在年轻一代将领里,绝对是称得上翘楚的。
建继帝在襄阳即位之后,杨祁业作为最受信任的武将之一,与余珙等将负责轮值宫禁,可以说是前程无量的帝君嫡系。
杨祁业这次竟然仅率二三百骑到襄城接受节制、调度,杨麟当然怀疑杨祁业是不是犯了什么事,被踢到他身边戴罪立功来了。
“我是受枢相所托,送密函给父亲你的。”杨祁业笑着取出贴身所藏的密函,递给杨麟。
“什么密函?”杨麟惊问道。
杨祁业乃是都虞侯、都指挥使一级的统兵将领,倘若因为他是自己的儿子,就让他暂时放下统领兵马这么重要的事情而临时充当信使,这密函得重要到何等程度,怎么叫杨麟不惊?
襄阳有变?
亦或是陛下对郑氏再也忍受不下了?
杨麟脑海里瞬时转过无数念头,接过密函的手如重千钧,脸色也是极其凝重,几乎是憋着一口气将密函打开。
“什么?怎么截流淹水分割敌军?”杨麟看过密函,几乎压抑不住内心的尖叫,盯着杨祁业问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儿也是受命随枢相到滍水,才知道这一切,”杨祁业将楚山在滍水一线的部署相告后,说道,“昨日一早滍澧二水上游就阴雨连绵,枢相决定提前截断滍水。因此需要父亲三日内克服一切困难,率部切入许昌与临颍之间拦截可能从临颍西撤的敌军!”
杨麟其部数千人马,在短短十天时间里,从巩县、偃师撤下来,在寒冷时节徒步数百里马不停蹄赶到襄城,不作休整就直接奔赴预定的拦截战场,是非常考验将卒意志的。
而在进入预定的拦截战场之前,真正的作战方案还不能对中下层将卒公开,甚至对驻守襄城的左神武军郑江所部都要严格保密。
这时候令数千左神武军将卒继续舒舒服服守御襄城,左骁胜军却要马不停蹄的拖着疲惫不堪、伤病交加的身体奔赴新的战场,中下层将卒怎么可能不怨气冲天?
这时候就非常考验杨麟对全军的掌控力度了。
“枢相的意思,是出城之前,此事仅对都虞侯一级将领公布;出城之后可以扩散到指挥使、都将一级,”杨祁业说道,“不过,敌军在左翼临颍一带,总计有一万骑兵,拦截
作战犹是艰难……”
建继帝御驾亲征的消息传开后,虏兵也是迅速进一步加强颍水右岸(南岸)的兵马集结——除了从蒲州等地紧急调动的阴超所部忻州军,进一步渡过颍水南下,与萧干所部郑州军、岳海楼所部陈州军以及一部分燕蓟降附兵马会合后总计逾八万余步卒外,更各有一万赤扈骑兵进入临颍以东、商水以西地区,共同形成长达百里的封锁带。
此外,敌军除了在许昌驻以一万守军外,还有万余骑兵部署在西华西北,预防徐怀亲率精锐从西华城杀出西进;在宛丘也有大量的驻守,封锁徐怀率潜袭兵马再渡蔡河东进的通道。
也就意味着楚山已经成功将总数高达十四万的敌军,都吸引到汝颍之间来。
楚山也没有指望将十四万敌军一口吃掉。
总的作战方针,还是要在利用淹水将颍水以南的十万敌军分割成东西两部分之后,楚山军联合已经进入滍水沿岸的左右宣武军主力,与计划从襄城往东北方向挺进拦截敌溃的左骁胜军一起,以将近七万优势兵马,从四个方向重点进攻被淹水分割在庙王沟以西、颍水以南的敌军,以夺取赤扈南侵、汴梁失陷以来,可能是最为重要、辉煌的一次大胜!
…………
…………
哪怕是枯水季,想要在河淮之间彻底截断位列四渎八流之一的一条泾流,都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
不过,楚山为这一刻暗中筹划的半年之久,几乎将楚山每一粒能榨出来的米粮都投入到滍水沿岸的部署中来。
首先在七八月间,在水势最盛时,楚山就以拦截下游敌船作为借口,在小雀岗以东的河道之中,沉入数以千计的巨石,还打下大量的木桩。
虽说大部分木桩、巨石都被湍急的流水冲走,但也留下一部分,这也促使大量从上游携带下来的泥沙、碎石在小雀岗附近的河道沉积下来,使得河道变得淤浅起来——虽说小雀岗附近的水流因此变得平缓许多,不再那么湍急,但这点异常远不足以引起警觉,敌军只会误以为这是入秋之后,水量发生变化所致。
而楚山军在小雀岗附近也早就暗中打造一批特制小型舟船。
有些舟船舱室位于两端,装满砂石后驶入河心,将中间船舱底板打开来,可以直接灌水沉入河中;有些舟船是中空的,驶入河道之中,将一只只装满碎石后重逾上千斤、甚至三四千的竹笼沉入水中。
沉船及装满石块的大型竹笼,乃是快速构筑坝基的关键。
事实上只要准备得足够充分,筑坝截流就远没有想象中艰难。
何况北岸石渠彻底打通之后,将河水及时往北岸导流,也大幅降低水流所产生的冲击,也不会大幅抬高水位形成难以想象的巨大压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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