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莱思停顿了好一会,凝视着皮克一片一片地把那些带花纹的铁片数清。一共九堆,足有90片之多,再加上皮克手本来就太大,又喝了酒,拿都拿不利索,数清楚数目已经是五分钟之后。皮克重新把它们堆成了九摞,放到一旁,跟另外八摞堆在一起,露出了得意地笑容。
“皮克先生。”文莱思终于张口,声音有点干涩,“赌博真是一件可怕的事啊。”
皮克总算把目光从那些外置式魔法之徽上收了回来,看向文莱思,咧嘴一笑,也不知是他相貌的缘故,还是文莱思认为他出千之后产生的心理作用,文莱思觉得他的笑容很有几分狰狞:“没错啊!文莱思兄弟!即便是像你这样的强者也无法一直赢,也有不走运的时候。所以在赌博的时候才会心脏砰砰地猛跳,体会到仿佛灵魂在铁锅里蒸煮一般的,快——感。不是吗,文莱思兄弟?”
文莱思低下头,避开皮克的眼光,抿了抿嘴唇,低声答道:“我倒是,没有这么觉得。”
皮克好像没有听到文莱思的话,亦或是假装没有听到,大笑了两声:“好了,文莱思兄弟,准备下一局吧!别担心,你输了很多,但是,你剩下的更多。不到最后关头,就一定还有希望存在——正如即便有再大的优势,也会有失去一切的风险一样。所以才会一直备受煎熬,不是吗!”
文莱思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盯住了皮克的眼睛:“皮克先生,你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皮克显得有点诧异,“什么是真的吗?”
“赌博的乐趣。斗智斗勇、面对风险、备受煎熬,之类的。”文莱思嗓子沙哑,说到一半时突然发不出声音,只得咳嗽了两声,才继续说道,“那是真的吗?皮克先生,真的能在赌博中体会到这些乐趣吗?”
皮克挑了挑眉毛:“你是什么意思?”
文莱思突然笑了起来,笑容并不好看,也缺乏气势,倒像是硬挤出来的一样,正与他说话的声音相符:“抱歉。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想,那真是太巧了。”
文莱思停顿了一下,看到皮克疑问的神色,才继续说道:“五万标准单位是一大笔钱——呵呵,抱歉我说了蠢话。那当然是一大笔钱,而且,对于我这样,流离失所,没有固定住处的人来说,这是我的全部资产——拥有的一切。皮克先生,想必能够理解吧。”
皮克的眉头微微皱起,点了点头:“是的。文莱思兄弟,你喝醉了吗?我们正在赌博。”
“当然,我们正在赌博。”文莱死把头向侧方偏了一下,“我正要说到这,请给我一点耐心。我现在已经输给你一万七千标准单位了,那是我资产的一小半。如果我是个有常识的人,是个冷静的人——是我一直认为我是的那种人的话,我现在应该及时止损。放弃这场赌局。”
皮克表情一瞬间有点微妙,接着嘿笑了起来:“你不想再赌了吗,文莱思兄弟。虽然——”
“没错,就像这样。”文莱思打断了皮克的话,低声笑了起来,“像这样,冷静地判断形势。赢到的已经足够多了,不要让贪婪影响自己,及时抽身,只有这样,才可能在赌博中获利。”
“但是,”文莱思发出了有点刺耳的尖笑,又突然止住,“抱歉,失礼了。我的脑子开始不太正常了——因为,我体会到了赌博的乐趣。失去一切是可怖的事,但可能失去一切却不同,’毁灭’的可能性,本身便意味着刺激!已经失去的一半,即将失去的另一半,和赌博的刺激混合在一起,烹煮着我的大脑!我的大脑已经开始沸腾了!皮克先生!我不会退出的!”
皮克的神色显得有点诧异了,也许是对先前无论输赢都不动声色的文莱思唐突发言感到疑惑的缘故,他不再说话,也不再笑,只是看着文莱思,好像想要从他脸上看出花来。
“所以我才说太巧了!”文莱思又爆发出一阵尖笑,“皮克先生,你也是同样吧!虽然刚才有一瞬间理智占了上风,但是你也已经沉醉于赌博的乐趣当中了吧!”
“……啊。”皮克皮笑肉不笑地咧了一下嘴,“是啊,文莱思兄弟。从一开始我不就说了吗?我们今天晚上一定要玩到尽兴为止。只要文莱思兄弟还有兴致,我是不会中途退出的。”
文莱思表情一瞬间平静了下来,有点尴尬似的微笑,挠了挠头:“哈哈,被皮克先生看出来了吗?我还以为能骗过去呢。不过,既然皮克先生这么说了,那么,我就相信你喽?”
皮克的眉头反而皱得更深了一点:“是的。我说到做到,闪狐也在旁边看着呢。”
“那好吧。这局轮到我来洗牌。”文莱思抬起手,拿过牌来切洗着,他的手法依然粗糙,但是已经渐渐熟练了起来,“啊,对了,闪狐先生。我头有点疼,口渴,而且还出了很多汗。请给我拿一杯冰水,可以吗?最好能加些冰块——价钱不是问题。我需要喝点冰水才能冷静下来。”
闪狐点头躬身,后退两步,莫名其妙地消失,正如他每次莫名其妙地出现。原先比起皮克,文莱思更把闪狐当做威胁,但是,现在的文莱思,已经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了皮克身上。
“啪——”“啪——”“啪——”……
文莱思一下一下地切洗着手里的牌,皮克先前看起来有点不耐烦,现在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看着文莱思洗牌,一点着急的意思都没有了——这,正和文莱思所预料的一样。
在相似情况下,人的想法在某些时候的确是想通的。
也即是,在确信自己胜利的时候,最大的担忧,便是对手突然不愿再继续赌下去。无论理由是想要回本,抑或是想要赢更多,情况都相同,想法自然也会相近。
自然,寻常的赌博中是很少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在发牌之前就更不可能。就像皮克先前所说,赌博的一大魅力,也是其最大的特点,便是不可确定性。看起来优势的情况下会输,看起来劣势的情况却可能赢——文莱思拼命地渲染这种风险与狂热,而皮克却冷静地看穿了文莱思的真实目的。
也就是说,皮可并不是会沉迷于这种所谓“刺激”当中的类型。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赢钱——而他之前特意不停地主动说到“刺激”之类的话,也正是为了掩盖他其实只想着赢钱,因而出千了的事实。仔细回想起来,从听到文莱思有五万标准单位开始——不,很可能从他第一眼看到文莱思开始,他所做的一切就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
“您的冰水。根据您的需求,特别加入了大量新制的冰块,因此价格是5金币,望您谅解。”
“……5金币啊。”文莱思的嘴角不由得抽动了一下,现在冬天才刚刚过去,更何况就直接用法术造两块冰,恐怕也用不了两三个标准单位,不过,现在去与闪狐争论这个就完全是分不清主次,毫无必要的节外生枝了,“啊,没关系,多谢你了,放在桌子上就好。”
文莱思停止了洗牌,把牌放在桌子上,伸手去拿那杯冰水:“啊!”
“哐啷”一声,杯子翻倒过去,满杯的水倾倒出来,眨眼之间便流到桌边,滴滴答答地滴落向地面。而桌上的牌,自然无法幸免,即便好像是经过特殊处理的,表面颇有些油腻,也已经完全被水浸湿,颜色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啊!真是抱歉。”文莱思看起来有些慌忙地把牌拿起来,小心地一张一张分开,满面通红,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啊!对不起。我没想到水居然会那么凉,结果——啊!”
一个不小心,文莱思又把牌撒在地上,一下一下地俯身去捡,看起来着实狼狈不堪。皮克都不由得露出了一个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微笑:“啊,文莱思兄弟,别这么紧张。我们之前喝了不少,有点喝醉也是难免的。坐着说话时看不出来,一动就会晕。哈哈,没关系,我去要一副牌——”
“不,不用了!”文莱思继续慌乱地捡着牌,同时露出了乞求的神色,“就用这副牌,不行吗?”
皮克笑了笑:“可是那副牌都已经完全浸湿了啊。”
文莱思的神情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不,但是,您看,这副牌还完全可以用。”
说着,他把牌一张一张地分开来:“这只是一个小失误而已,我没有弄坏你的牌吧!”
“……”皮克沉默了一下,继续笑道,“弄坏了也没关系的。这不值什么钱,我也不会——”
“我都说了没弄坏吧!”文莱思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虽说随即便摇摇晃晃、脚步不稳,但最终还是扶住了桌子,避免了跌倒在地的窘境,只是,也因此失去了怒吼的势头,嘟囔起来,“真是的,明明每张牌都好好的,还非要说坏了,还非要换牌,干什么吗……”
文莱思突然瞪大了眼睛,看向皮克:“你为什么非要换牌不可?”
皮克愣了一下:“什么?”
“你为什么非要换牌不可?”文莱思口齿不清地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从刚才开始你一直都是赢大输小?基本上,你牌小的时候,都在下完底注第一轮弃牌了啊!而且,仔细想想,你总是拿到大牌啊……你在牌上动了手脚了吗?害怕泡了水,会被我看出端倪?所以才一定要换牌?”
皮克的眉头紧皱:“文莱思兄弟,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是在侮辱我吗!”
文莱思好像被皮克发怒的样子吓到,气势也弱了很多,只是还兀自小声嘟囔着:“那你为什么非要换牌不可?说不清楚啊,这个。”
皮克厌恶似的眉头紧皱,摆了摆手:“好了,那就用这副牌,可以了吧?”
“啊——啊。”文莱思好像吃了一惊似的应了两声,把牌重新放在桌上,“我洗好了,开始吧。”
…………
【呵呵,小文莱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你不但会说谎,还很会演戏了。】
“谈不上什么演戏吧,只是随口胡说些东西而已。总而言之,现在情况已经很清楚了。”
“他主动答应陪我玩到最后,并且害怕我退出比赛,说明他有必胜的信心,说明他的确有在出千;他放任我假装在不经意间建立了轮流洗牌的规矩,说明他并不是在洗牌的过程中记牌或者动其他手脚;主动提出换牌,最终同意使用这副牌,说明他也没有在牌上动手脚。”
【呵呵,说得对,这样情况就很清楚了啊。居然被这么蠢的骗局耍了这么长时间。】
“嗯,看来我是真的喝醉了啊。”
…………
冒险者协会是一个好像遍布整个大陆的巨大组织,越是偏僻艰险的地方,就越是能看到他们的踪影。单说整个大陆把势力深入无尽山脉的也就只此一家,这一点便已经可见一斑。无数热衷于冒险、寻找刺激、探寻未知、或者以小博大的“冒险者”们,都受到其恩惠。
只是,福克斯镇的冒险者协会,相对来说比较特别。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从未开发的未知幽境,没有什么令人向往的挑战自我的自然险迹,就连少见珍奇的动物都没有,在这里的冒险者协会分部,在很多时候,也会被人们称为:“佣兵工会”。
而在这里混迹的冒险者们,自然也基本上多是“佣兵”,受益于罗布尔地区混乱的形势,各个大大小小的势力,及其中上上下下的人,都时不时需要一群额外的兵力,来补充实力,或者做一些不愿意让人知道是自己在做的事。
战争、战斗、保护、暗杀,只要有足够的钱,这里的冒险者们什么都会做,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单独向其中某个特定的势力或是人效忠。今天的东家,明天就可能死在自己手下,无论是冒险者,还是他们的雇主,都早就习惯了这种事实。
与那些志在游历大陆的人相比,这里的“冒险者”们不过是一群对利益斤斤计较,把钱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的狂徒,小人,或是疯子。曾经的皮克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大名鼎鼎的“狂兽”活跃于每个战场之上,庞然的身形和嗜血的笑容一同,令一般的胆小鬼只看一眼就闻风丧胆。
只是,与外号不同,“狂兽”皮克是个很愿意动脑子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只凭一转法师的实力,成功在危机四伏的战场上活那么长时间,还能获得赫赫威名。他不可能不注意到,他所在做的这事不是长久之计。想要成为二转法师对他们来说并不是只要堆积时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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