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睡的艾克丽村庄。
没有月光的夜晚,处处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村庄中央的几栋建筑才会偶尔透出几丝微光。
四面石块砌成的房间里,不知哪儿忽然钻进了几丝微风,立刻,同样石块砌成的矮桌上面,几支点燃的灯心草开始轻轻摇曳,投到石墙的几丛阴影也摇晃起来。
“呀……”
石桌左面,某块阴影的主体,村庄管事伊弗利特连忙使屁股离开座位,伸出双手,护住了火焰。
火光重新稳定,石桌另外三面的座位里,警役艾斯皮尔,农事官巴烈斯,牧师普拉亚的面容也重新变得清晰。
这里是教堂,牧师居住的房间。
夜晚时分,四人齐聚一堂,原因自然是村庄耕牛大量受伤,话题自然是如何善后。
盛放灯心草的小盘还只堆出浅浅的一层白灰,四人的交谈刚刚开始。
“……总的来说,三十六头耕牛不同位置受伤,大多流血,应该十几天都不能干活,五头耕牛受伤严重,情况……情况很不好说……大约……大约就是这个样子了……巴烈斯阁下,普拉亚阁下,我说完了……”
“恩……”巴烈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伊弗利特坐下,同时转向脸色变得很沉重的牧师:“普拉亚牧师,情况就是这些,您有什么要问的么?”
“唉,可怜的村庄,可怜的村民……主宰万能……”轻轻地念出圣言,普拉亚微微摇了摇头。
“唉……主宰万能……”巴烈斯也跟着叹息一声:“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牧师阁下,您有什么看法?”
敏锐地抓住巴烈斯话语间的重点,普拉亚皱起了眉头:“很多事?您是指什么事?”
“夏役,翻耕。”没有任何心情兜圈子,巴烈斯的回答相当直接简洁。
“夏役,翻耕……”普拉亚的眉头皱得更深,沉重的表情逐渐向凝重变化:“您的意思是……”
“这不是我的意思……”巴烈斯指了指西边的方向:“男爵的想法是,夏役不能耽误,翻耕必须加紧。”
“不行。”普拉亚立刻飞快地摇头,“村庄大部分耕牛受伤,夏役肯定不能继续……”
“为什么不能继续?”直起身体,巴烈斯双眼灼灼有神:“村民并没有受伤,犁车也并不是必须由耕牛拉动。”
“不行。”普拉亚毫不犹豫地摇头:“村民根本拉不动公地里的犁车。”
“可以用小犁车。”
“小犁车也不行,人力拉动犁车,村民两三天就会累坏。”
“普拉亚牧师,艾克丽村庄的村民都很壮实,您太小看您的羔羊们了……”
“无论怎么壮实也还是羔羊,羔羊不可能代替耕牛干活,巴烈斯阁下,放弃这个念头吧,这肯定不行。”
“好吧,普拉亚阁下,有您这样的牧师真是村民们的幸运……”巴烈斯点点头,脸上却没有太多失望的神色:“也许您说的对,犁车就应该让耕牛拖动,我们不应该违背制造这玩意儿的本意……”
“好吧,既然这样,我只需要村庄没有受伤的耕牛暂时离开它们的主人,集中放到公地,免得毛手毛脚的村民使它们继续受伤……”
“不行!”普拉亚又一次毫不犹豫地摇头:“现在是整个夏天最重要的时候,村民自己的份地也需要翻耕,不可能让村庄最后剩下的健康耕牛只干公地里的活儿……”
“当然只能干公地里的活儿!”巴烈斯的声音抬高了一些:“就算这样都干不完!”
“没错!”普拉亚的声音也同时抬高:“就算这样也干不完,如果干完了,剩下的耕牛肯定也全完了!毛手毛脚的村民根本不会使耕牛们受伤,你们才会!”
“……您……耕牛必须集中看管!让村民们到自己的份地里去拖犁车吧,也许干自家活儿的时候,您的羔羊们会让您大吃一惊……”
“让我大吃一惊前,教会首先会让您大吃一惊!”
“好吧,好吧,尊敬的普拉亚牧师,或许我们都应该平静一些,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争吵。”听到“教会”这个词汇,巴烈斯微微一滞,又一次退让:“这样吧,牧师阁下,村民们可以继续使用自己的耕牛,不过绝对不允许借给其他的村民使用。”
“这……”
想想整个村庄上百个家庭同时使用最后十头耕牛的后果,沉吟半晌,普拉亚终于第一次缓缓地点了点头,不过语气还是相当迟疑:“……也许可以……”
“已经受伤的耕牛,完全恢复之前,绝对不允许村民私自使用!”
“这……”又一次沉吟半晌,普拉亚又一次缓缓点头,迟疑回答:“……也许可以……”
“耕牛恢复之后,村民必须首先完成份内的全部夏役,才可以使用耕牛干自己份地里的农活……”
“这不可能!”普拉亚的声音骤然抬高:“耕牛受伤,村民自家份地的翻耕本来就已经耽误,如果还得等到干完全部夏役的农活才能翻耕自家的份地,村民们明年几乎不可能有任何收获……”
“男爵阁下会补偿教堂明年的什一税,甚至可以加倍奉献……”
“这不是加倍奉献的问题!没有任何收获,村民们饿死一半,明年的什一税男爵可以弥补,明年的明年呢?明年的明年的明年呢!”
“可是……”
“没有可是……不用提任何可是……”
普拉亚使劲摇头,满脸绝对没得商量的表情:“主宰万能……巴烈斯阁下,放弃您这可怕的念头吧,就算您不考虑教堂的什一税,也不担心教会的怒火,您也得想想明年的夏役,明年又明年的公地翻耕……”
“我知道,您肯定想到了购买奴隶,现在奴隶的价钱确实便宜,可万一明年没有战争呢?或者万一奴隶反抗了呢?尊敬的巴烈斯阁下,留下一丝怜悯吧,翻翻您的内心,说不定您还能找到一点点仁慈呢!村民死光了,对您和男爵究竟有什么好处?”
“阁下!”
面对这样的指责,巴烈斯的脸色也很快变成了一片铁青:“普拉亚阁下,我亲爱的侄儿,您当然是仁慈的,您只是拒绝让村民们去拉他们年年都会拉上几次的犁车,拒绝集中可怜巴巴的几头健康耕牛,拒绝让村民完成他们理所当然的全部夏役……对了,您还大发慈悲,竟然同意让愚蠢的村民们暂时不使用他们该死的受伤耕牛!”
“留下一丝怜悯吧!尊敬的侄儿!没错!村民全部饿死了也许没有好处!……可是,您的叔叔,婶婶,堂兄,堂妹,还有使您取得现在这个座位,或者至少帮助您取得现在这个座位的男爵阁下,通通饿死在你面前,对您就有好处了吗?”
“你……”普拉亚牧师满脸通红:“无论如何,这是我的原因么?”
“不,这不是您的原因,男爵现在需要的也不是耕牛受伤的原因,而是解决耕牛大量受伤的夏劳翻耕。”
“村民不可能干完全部夏役才开始自己份地的翻耕!”
“是么?也许我们可以……”
新一轮的谈判开始了……
就这样,矮桌旁边,小部分柔和平缓,大部分激烈恼怒的声音不时响起。
中央的小小火不时摇曳,盛放灯心草的小盘灰烬越积越厚,时间渐渐过去,世俗的利益和神圣的利益不断冲突,善后的安排却始终没有太大的进展。
商议,或者说谈判,或者说争吵的话题不可避免一次又一次转移,越来越多地纠缠于“男爵阁下现在不需要的原因”,一切变故的根源,村庄的耕牛大量受伤时……
巴烈斯阁下和普拉亚牧师旁边,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耕牛受伤的话,牧师,您不是会治么?”
五十章 世俗与神圣(下)
胡说!
暗道不妙的普拉亚正要呵斥,旁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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