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沛然看多了女人见到他小鹿乱撞的慌张神色、或是他转身离去时的惘然若失,而冉冉跑着买冰袋的匆忙神情,却极少见到,很久很久以前好像也有,那些都是本应美好的记忆,都被后来丑恶生活磨平,今天看到冉冉这样,他心头一热,那揪心、担忧、心疼、欣慰和快慰,不是一个吻或一夜相拥能相媲美的。
走出浴室时,冉冉手上又拿了个冰袋,“刚才那个放冰箱了,换这个吧,好受点。”帮他在阳台上安顿好,才去休整自己。
两人脱去一身疲惫,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又面对面坐在能仰望星空的玻璃穹顶之下,李沛然觉得她这一身格子睡裙可爱得很,却又不想因为多瞟而加深误会。
晚餐是红酒佐小羊排,李沛然极力推荐,这儿的中餐出彩,而西餐却更出名,一定要都尝一尝才不枉此行。
冉冉咬了一口,香浓柔嫩,不禁微合双眼,享受这嚼开的滋味。
“怎么样,没骗你吧。”李沛然见自己的推荐冉冉很受用,非常得意。
冉冉终于将盘踞心中好几天的疑惑抖了出来,“你来过这儿?”
李沛然的神色滞了一下,点点头,“十年了,是真正的寒假。”
冉冉想问同伴是男还是女,可想想他少见的凝重,一定是对他意义深重的人,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呢?望着他少有的认真,冉冉反倒有了好感,“你对地形什么讲解很专业啊。”
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术业有专攻嘛,黄/石/国家公园简直是我们这种专业学生的天堂。”
冉冉瞪大双眼,“你,你,学什么专业的?”
他顿了顿,故意卖关子似的,“你觉得我什么专业的?”
冉冉勉强一笑,“实话实说?”见他挑挑眉,“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去英国读个金融啦,或者社会学都是顶合适的。”
一身笔挺的西装,手提一个真皮公文包,走在绿茵连片的古堡般校园里。
看得出来他对这样的猜测不满,冉冉又补了句,“你别这么偏见嘛,说你是英国留学没什么意思,只觉得你气质优雅。当然我也猜过,你可能是耶鲁?哈佛?经济类的专业?怎么说你也是商界人士嘛。”
解释起来简直越描越黑,说到后来冉冉越发心虚,因为她就是那个意思,并不是冉冉暗示商科文科怎么,相反的,她总觉得那些学院的人很精明又感性,然而她这样猜测李沛然,纯粹是因为他身上浓重的纨绔气息。
她这点小心思李沛然了然于胸,然而听她亲口说出来,仍然感到不平,“我是布朗大学地质专业的,读了六年,研究生毕业才回国的,当然,你说我气质好也没错,中学在英国读了几年。”
冉冉咂咂舌,没有开口。
中央大学也有极好的地质专业,冉冉和夏巍共同的一个相识就是地质专业的,问他为什么选这个听起来就风吹日晒的专业,他黝黑的脸一笑,露出洁白的牙,“这样在班上我就不显得那么黑了,大家一样黑,嘿嘿嘿。”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万万没想到,确实大家都很黑,而他原先只是巧克力色,过了大二的地质实习,他黑得简直如炭,和班上同学仍然不是一个色号的。
冉冉和夏巍笑他,地质系真能挖掘人的无限潜能,他这种本以为黑无可黑的,居然又上了一个新境界,佩服佩服。
那黑黢黢的同学,怎么都不能和眼前生活精致的李沛然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选这个专业?上学的时候就辛苦,往后工作环境也不好。哦——”突然意味深长地止住了话。
这回李沛然没有忍,他觉得冉冉偏见太深,“你觉得我毕业了反正也不会做这个,想做什么做什么是不是?”
冉冉吐吐舌头,不肯承认。
“不瞒你说,选这个专业的时候,我立志要勘探过整个中国西部。”他的锐气在一瞬间迸发,见冉冉微挑的唇,“说了你也不信。”
“我信。”冉冉认真地点头,十年前谁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人人都有梦想,越长大越现实而已。”
“你的梦想是什么?”李沛然阅人无数,却仍看不透她的心思,“就说说十年前的吧。”加上这一句的时候,他有私心,他不想听被郑其雍打扰了的梦想,只想知道从前的冉冉,心底的希翼。
冉冉仰头想了一小会儿,“说了你别笑。”
李沛然却已经“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是要做宇航员上月球了。”
冉冉摇摇头,“我可没那么想出风头,也没想到要爬到那个位置。”她又静思一会儿,“你看过《云中漫步》吗?”
李沛然一听这电影,脑中就满是整个庄园的人身着两片蝉翼般的翅膀,在绿意盎然的葡萄园里扇动,点点头。
“我想发笔大财,然后买个小农场,一辈子待在那里。”她说起来的时候还是一脸沉醉,又突然醒了过来,“哎,你的才是梦想,我这就是幻想。”
李沛然知道她还有一半没说出口,一辈子待在那里的,一定不只她一个人,一个爱人,两个孩子,再加三条狗,粮仓是满的,马厩里干草堆得很高,时间是静止的,幸福是简单而永恒的。“然而我们谁都没有实现梦想,所以现在我们一起坐在这儿。”
冉冉觉得他这话哪儿不太对,却又说不出来。只想到,虽然一起坐在这儿,却是不同的,他们俩此刻聊得这样欢畅,却天差地别,这一点,她不会忘记。
一瓶红酒,两人喝得恰到好处,初现醉眼迷离,却又清醒。
冉冉扶李沛然躺下,帮他掖好被子。
李沛然产生错觉,恍惚间觉得这是自己的家,冉冉是自己的家人,家的感觉是多么久违渺远,而这一刻如此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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